第19章 荼蘼
周之庭的视线被一张赤红的、没有五官只有着一张呲牙大笑着的嘴的脸所占满,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他的意识与身躯都飞速麻痹,在意识消散前,他看到一双擦的锃亮的皮鞋停在了他脸前,用脚尖抬了抬他的脸。 ----------------- 好烫。 我站在无边无际的血海边,浑身又痛又烫,我低头看着没有一丝波纹的血水,看见了一个焦黑的骷髅。 骷髅没有皮肤没有血肉没有眼球,只是呆呆站立在原地。 忽然,身上的烫和痛消失了,一点点血肉从我焦黑掉渣的骨骼上生长,包裹。 我手上淌着血呆呆站立在原地。 有什么东西追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蹦出了这个想法,我开始狂奔,狂奔到干呕,狂奔到剧烈地喘息,可是我停不下来。 我一定要跑,一定要跑,还有人在等着我。 谁在等着我? 皮肉在翻折,血肉在沸腾,我不停地狂奔,直到血肉溃散,只剩一道焦黑枯骨。 好烫。 我站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中,浑身又烫又痛。 我血肉生长。 我狂奔。 我皮肉溃散。 好烫。 我浸没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中,浑身又烫又痛。 似乎有人在我身后叫一个人的名字,那名字很熟悉,熟悉到我想回头。 可是我回不了头,我背后有东西,我回不了头。 “周狗、周狗……” 他还在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再狂奔,我站在原地,垂头看着血肉生长复又崩溃,焦黑的骷髅身躯丑陋的我想战栗。 “周狗……” 一双惨白的手拉住了我的腕骨,把我一点点从深埋着我的浓稠血海中一点点拔出来,他的身上一点点血肉崩散,那是无数构成血海的形状可怖的东西在将他的血肉撕扯下来。 “周之庭,别怕,听我说,你跟我走,不要回头。” 他惨白而浮肿的身体上血肉消散,逐渐露出森森白骨,我焦黑的腕骨在他皱缩的指尖不断生长出血肉,又崩溃成一团虚无。 我们走到了血海岸边,他白衬衫下遮掩的躯体已经布满了暗红。 “往前走吧,他们还在等你。” 我感觉自己应该很难过,可什么是难过? 我跟着他走进了血海岸边的荼蘼花丛,血红花瓣在我焦黑的骷髅身躯上滑落,他身形更加萎顿,身躯几乎揉成一团。 我应该是张开了嘴,想喊一个名字,但是我又是想喊什么? 我不知道,脑海空空荡荡,所有思绪都在产生的瞬间烟消云散。 花海边有个小小的四方池子,碧波如洗,上面停着个老旧的木筏,木筏上坐着位红衣女人,女人看着我笑,又看着他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目视着我们向前走。 越过花海,再往前走了些,有三座石拱桥,桥上漫生青苔,另一端看不见尽头,一个魁梧的男子守在桥前,他手里长戟一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怨鬼止步。” 牵着我的人走到一旁,与他低声说着什么。 “……生魂……行行好……我……” 我看着男子怒发冲冠而起,长戟刺穿了染满血污的白衬衫。 我该感到愤怒,可愤怒又是什么? “周之庭,你向前走吧,千万不要回头。”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如旧。 周之庭…… 我抬脚走上长满青苔的石桥,路过一位端着瓷碗的妇人。 那好像是我的名字。 周之庭,周之庭…… 我身后有道脚步声,脚步声蹒跚凌乱,似乎越来越没有力气。 周之庭。 我忽然想起了一切。 我叫周之庭,今年十八岁,我有很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个小坏蛋妹妹周芷欣,还有一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叫丁辰,可是他死了,死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夜里。 周之庭猛然醒过神来,他毫不犹豫地就要回头看去,可一只只剩丝丝缕缕白骨的手轻而有力的按住了他的头。 “走吧,永远不要再回头了。” 眼泪控制不住的从周之庭眼眶里滚落,他无声地哭着,最后转变为大哭,涕泗横流。 “不要!丁辰,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我连你的死因都调查不出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似乎有一个人贴在了周之庭背后,他的手脚自动抬起,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 丁辰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没关系,周狗,别让我的努力付诸东流。你接着向前走,别回头。” 周之庭涕泪纵横,一点点朝着漫天花海尽头的一点微光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狂奔,那点光越来越明亮,几乎将他吞没。 最后,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丁辰几乎消散的身体站在血红的一片荼蘼花海中,是最显眼的一抹白。 他龇牙笑了起来,一张肿胀惨白的脸一点点变回了最初的清俊模样。 他说:“笨比,哥早就猜到你会回头啦。” 丁辰伸出手,一把将周之庭推进了那团刺眼的光里。 滴、滴、滴。 周之庭在身旁机械刺耳的提示音中费力的睁开了眼睛,大团白光刺得他不得不抬起手遮挡光线。 只听噗嗤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拔开了,周之庭感觉手背一阵刺痛。 “医生、医生!1603号床的病人醒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竟然比他的手还要冰凉。 在他隐约朦胧的视野中,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推开门匆匆走过来,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握着他的手检查了一阵,又插上了针。 周之庭这才慢慢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看了一圈。 周阳下巴一圈青色,正焦急地看着他,见他的目光投来,他眼眶顿时红了,低下头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周之庭眼眶一热,哑着嗓子喊了声:“爸。” 这一出声他就吓了一跳,这比唐老鸭还哑的声音是他的吗?最后的一点记忆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那是一片火海,还有一只停留在他脸前的锃亮皮鞋。 “我怎么了?”周之庭抬起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那只手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像只即将上蒸笼的猪蹄。 周阳迟疑了一下,忙转身打开了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壶一打开就有一股亲切而美味的香气扑面而来。 周之庭认得这个味道,这是韩婉做的青菜瘦肉粥的味道。 “儿子,来,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饿坏了吧,先把这点粥吃了,想吃什么你说,我跟你妈回去做。” 他在有意瞒我。 周之庭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可他还是顺着周阳的意思点点头,“有粥就够了。” 他就着周阳喂过来的勺子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喝着粥,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米粒软糯,青菜微咸爽口,好吃的他想落泪。 周之庭一说话就能感觉到嗓子吞刀片似的疼,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在医院里住了多久?” “也没有很久,来,再吃点吧,看你瘦的,得让你奶奶给你熬点排骨汤送过来,你还记得吧,你小时候最爱喝了,喝到吐了还要喝。” 周之庭笑了笑,又咽下一口粥,下一秒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在那不锈钢勺子圆弧状的勺面上,一个焦黑模糊的人影倒映在上面,像具没有血肉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