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火夫老周已经走到了校尉薛潇湘的身边,冻得通红的左手端来了一份同样的饭食,只是肉块更大,油水更多。 薛潇湘没有谦让,也没讲究的用筷子夹起,而是像普通士兵一样用手捏起沾着饭粒的肉块,丢到嘴里大快朵颐,不住地点头。 “嗯嗯,老周,你这手艺太好了,马肉都能炖的喷香,就是放到不大不小的州郡里也是个好厨子!” “哈哈哈哈,校尉又说笑了不是。我这点大锅炖的厨艺,除了军营就没地方能让我献丑了。” “不是我做的饭香,而是肚子真饿了。” 老周笑呵呵的靠在城墙下,将紫铜的烟袋锅子重重的敲击,左手填上新的烟草,借着火盆的炙热点燃,吧嗒着嘴有一口没一口的嘬起来。 “老周,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薛潇湘抬起脑袋,忽然问道。 “嗯?啥!” “哦哦,是我说的粮食充裕?还是会算卦?”老周咽下一口烟气,又从鼻腔里呼出来,辛辣的烟草味布下一片烟雾。 “嘿嘿,半真半假吧。” “粮食确实还有不少,但也倒没有这么充裕。打仗嘛,人只会越来越少,粮食好歹是够吃的。” “至于,能掐会算,当然是骗那些傻小子,老周肚子里从来没有过墨水,你也知道的。怎么可能会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善意的谎言,只是想那些活不了几天的好孩子们能开心些。人活着不易,能多笑笑总归是好的。” 老周轻易的道破城墙上守卫士兵的命运,轻巧语气的说出人世间最残忍的事。 薛潇湘愣了愣,停止了嘴里的咀嚼,整块炖肉囫囵个的咽入腹中。 “原来您都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很混蛋。” 老周轻轻的点点头又重重的摇了摇头。 “打了一辈子仗,这点预感还是有的。” “每次大战爆发前,总是如此的宁静。北羌蛮子试探的次数越来越多,虚实也摸的差不多了,马上就会发起总攻。” “校尉是个大才,能指挥千军万马。但忻阳城太小了,士兵也太少了,能坚守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成败怪不到你头上。” “你顶多是个小混蛋,我这个老混蛋才是真的坏,明明知道一切,却装作若无其事。送行饭都端上桌了,还骗他们说是加餐。” “哈哈哈哈哈,混蛋啊~混蛋。” 薛潇湘无力的后撤两步,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边,眼角处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挺可笑的,两个混蛋在边关生死厮杀,而身居高位的大贤圣人却逍遥的花天酒地,不理国事。” “老周,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入军伍只有短短半年时间,直接或间接因我而死的人已经有足足五十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到深夜一闭上眼睛,我就会见到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士兵们朝我微笑。” “到现在为止,守城士兵还剩三十八人,整个忻阳城的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仅有百余人。” “我不想他们死,一个都不想。但又无法阻止,你知道我的痛苦吗?” 老周狠狠的嘬了口烟,沙哑的嗓音多了一抹温柔,手中捻起一捧砂砾高高的洒向空中。 “刚入边关的后生大多会经历这个过程,抗拒杀戮,接受杀戮,释然杀戮。” “这个年头,越没良心的人过得越自在,你看那些坐在军帐大营喝酒吃肉的大将军们不是过得都挺好?” “话说的轻巧,道理也很容易明白,真正的接受却麻烦的很,闺女啊,确实难为你了。” 薛潇湘并不宽大的肩膀猛然震颤不已,哽咽声硬生生收回肚子里,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憨厚的火夫老周。 “嘿嘿,别怕。我不会告发你,从凤鸣堡跟来的兄弟们更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的。” “什么?这么些人都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薛潇湘在心底里大声呼喊。一股羞耻感从脚底升到脖子,整个身体都变得燥热。 “嘿嘿,您是女子的秘密我一开始只是怀疑,我在军中待了一辈子,男女的骨架还是能分辨的。” “猜测被印证,还多亏了贾仲那憨货发现的,刚到忻阳城的时候,贾仲负责夜间巡逻,总是在犄角旮旯发现沾满污血的小块碎布。” “他怀疑是有人受伤便暗中盯梢了几天,后来发现那些东西是校尉你悄悄丢出来的。” “贾仲急切的跑去问我,有没有什么止血化瘀的药粉给校尉送去。我一看那东西就也猜出来七八成,老脸通红的说不用他管。” “后来,我猜测这事还是暗中传开了,冯大那小子老家中有儿有女有婆娘,肯定瞒不住他的。” 薛潇湘面露杀意,拳头攥的噼啪响,寻思要找个机会将这个多嘴多舌的笨蛋狠狠收拾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