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车子已经驶入到墓地外面公路之上,夏珏眺望着延伸到无穷远处的宽广的道路,刚才有些抑郁的心情忽而豁然开朗。 “那日医院里见到的莫非是书瑶?或者是与姐妹俩偏巧模样相似的一位姑娘也是有可能的吧?” 夏珏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又有了另一个想法:“那2010室病床上看到的奇怪的小动物也可能是不知道谁养的一个小宠物罢了,一般来说医院里是不允许带进小宠物的,但也未必都管理的那么严格。” 这样想来,一切悬疑诡异的事情似乎都有了可以作为合理解释的答案。 “对了,也许问一下王一迪,一切都会明了了吧?”夏珏这样自问,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近一段日子,夏珏萌发了考取国家单位铁饭碗的念头,之所以有这样的念头,一来是父母逼婚愈发得紧了,而照目前的势头,自己在西河市里一无职业,二无房产,找个女朋友纯属痴心妄想,二来是自己的年龄一年大似一年,再不拼一拼,恐怕就不再有机会了。 夏珏逛了一圈书店,买了一大摞书来,什么《职业能力测验》、《申论速成》、《公共基础课程》、《法律常识》和《面试指南》等各类应考书籍,从此开始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生活。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周折,虽然进入大机关、重要部门的考试终告失败,但最终还是成功地以第四名的成绩考入了西河市永盛区人事局的某一下属事业单位。 夏珏曾经读过这样一首诗: 题目是《远离世界的飞鸟》 远离世界的飞鸟 高高盘旋在 这个世界之上 在寂寥的天边 在斜阳的残影里 她孤独地飞翔 她无有伴侣 仅余下 稀薄的空气里一丝丝 流动着的寒凉 远离世界的飞鸟 高高地盘旋在 这个世界之上 那巍峨耸立的 是连绵不断的群岭 那波涛滚滚的 是奔流不息的长河 那澎湃汹涌的 是浩瀚无边的海洋 那万般变幻的 是人世间的沧桑 对于这个世界 她已然看惯 也不再觉得惊惧 更不会迷惘 因为她是一只 远离这个世界的飞鸟 远离世界的飞鸟 高高盘旋在 这个世界之上 她一路追寻着 另一个世界 她义无反顾 她倾尽了毕生的精力 去追寻你 追寻自由 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梦想 他很赞赏这样一只飞鸟,这样一只寻找梦想的飞鸟,这样一只远离世界的飞鸟。 他也很是向往这样一种自由,高高在上,不染一尘。 然而,最终他还是无法逃离这个世界,而且深深陷入了他自以为是遍布泥淖的世界。 头一天上班,夏珏特意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来到单位报到。 这是一栋老旧的办公大楼,大约有五六层高,褐色的斑驳的墙面爬满了碧绿色的常青藤,被铁篱笆墙包围的大院,各种各样的车辆整齐划一地停放在停车位里,院子中间是巨大的花坛,栽种着月季花和一年四季常绿的冬青等植物。 因为是新人,在大门口,门卫拦住了夏珏的车子。 夏珏不免解释了一番,这才终于放行。 夏珏将自己的车子按照其他车辆停放的方式将车头朝外,倒入一个划定的车位内,然后锁了车,踏上高高的石阶,进入那略显威严的楼门。 宽敞的楼厅里不知道从哪里有风吹过来,让人感觉到一丝丝阴凉。 紧靠楼厅右手边的一间办公室,透过宽敞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有两三个工作人员或坐或立,夏珏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应答,夏珏推开门,用很有礼貌的语气询问: “请问,人事局办公室怎么走?” “二楼,右拐,有门牌号。”一位年轻的女子简短地答道。 夏珏说了声“谢谢。”沿着楼梯登上二楼,一边顺着走廊向右走,一边查看着一个个黑褐色的屋门,房门上果然有门牌号。 “207号档案室、209号劳动监察大队、211号工资福利……” 刚来到这里,211号的房门刚好打开了,屋内走出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姑娘,与夏珏打了个照面。 夏珏看了一眼那姑娘,不觉愣住了,却是那日在林家森墓前遇见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似也是一愣: “你……有什么事吗?” “啊!我找办公室。”夏珏支吾道。 那姑娘朝前一指,笑了笑说:“喏,就在前面。” 夏珏点头致谢,来到了挂着人事局办公室门牌的213号。 一位和蔼可亲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收下了夏珏的报到信,上下打量了一下夏珏后,用充满和善的语调说:“唔,新考进来的啊,先在办公室干吧,正缺人手呢。” 那人身材微胖,面色红润,后来夏珏知道这人叫李立松,是人事局办公室主任。 “你就先坐那儿吧,跟你进哥对桌。”李主任指了指靠近门的一张办公桌说。 进哥全名是周卫进,比夏珏大几岁,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这位是杨副主任,老杨啊,这小伙子就是刚考进咱这儿来的,夏珏。”李主任又指着窗下办公桌边坐着的另一位年纪更长些的胖胖的中年男子说。 “啊,不要客气,杨铁生,叫我生哥好了。”老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 四个人这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又正是初春时节,天气却时冷时热,摇摆不定,前几日温度达到二十几度,今天却降到了十度出头。 正所谓“二八月乱穿衣。”留意一下四个人的穿衣就有趣了,夏珏身着西服套装,李主任呢,一身休闲装的打扮,杨铁生却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周卫进正将一个文件橱里的大堆文件搬进搬出,翻来翻去,好像是在找什么资料,也许是屋里开着空调的缘故,居然是把外套脱了,仅剩下一件短袖的衬衫穿在身上。 于是,李主任就着四个人的穿戴大发感慨:“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咱们屋里也有穿西服的,也有穿防寒服的,还有穿半截袖的,简直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啊!” 众人听说,哈哈大笑。 杨铁生说:“我今天是骑摩托来的,天冷啊。” “怎么我还觉着热呢?可能是开着空调呢。”周卫进说。 “是有点儿热,是有点儿热。”杨铁生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羽绒服上的纽扣,敞开怀来。 夏珏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成为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上班族一员。 夏珏并没有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或者兴奋异常什么的,相反,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极为平淡无奇,如同每天上下班路过的那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溪里的流水,安安静静地流淌着,没有丝毫的波澜。 三五天后的一个傍晚,下班后的夏珏在一家小饭馆里吃过饭后,拖着有点疲倦的身子驱车回公寓楼,刚进小区大门,常守安从门卫室里跑出来,拦住了他。 夏珏以为有什么事儿,摇下车窗玻璃忙问:“有事吗,常老伯?” “有事吗,你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大伙儿报个信儿?”常守安瞪着眼睛说。 “怎么啦?啥事儿啊?”夏珏慌忙问。 “听说你小子考上了,还是个政府大部门,不错吧?”常守安继续追问。 “啊。”夏珏听了这话,心下才明白原来是说这事儿呀。 “您抬举了,老伯,就是在区里做事,和你一样,为人民服务。”夏珏笑脸相迎答道。 “那可不一样,你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政府官……”常守安的话未说完,后面传来了几声汽笛声,有车辆进入小区,显然是夏珏的车挡住路了。 夏珏便不好意思地朝常守安笑了笑,开动了车子。 “请客别忘了老伯啊!”车后传来常守安的喊声。 “好!好!好!”夏珏连声答应着,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回到寓所里的夏珏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拿起手机拨通了远在海城的父母家里的电话。 夏珏觉得应当将自己考入事业单位的事儿告诉父母亲了,相信二位老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夏珏是一个能闷住事儿的人,是一个能够将事儿烂到肚子里的人,不论是好事赖事,秘密还是不是秘密,都是如此。 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夏珏更不会轻易许诺,就更别提张扬炫耀了,那肯定不会是夏珏能做出来的事儿。 就拿上班这件事情吧,如果换作他人,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通知亲朋好友了。 然而,夏珏并没有这样做,当然与自己亲近的人共同分享一下喜悦也无可厚非。 可话又说回来了,夏珏已经习惯于自己承担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喜悦还是忧伤,都是如此。 再者,在众多人看来,成为体制内的一员,也许是其他像他一样的年轻人所心仪,所向往的,但于夏珏来说,却不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和追逐的事情。 毕竟夏珏已经过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因此,进入到体制内,便意味着需要从某些方面作出牺牲和妥协,这并不是夏珏所乐意看到的。 “喂。”电话很快接通了,对方打招呼道,是父亲的声音,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夏珏忽而有些莫名的激动。 “喂,爸爸,吃饭了吗?”夏珏开口问候道。 “啊,是夏珏啊,早吃过了,怎么,想起打电话来啦?有什么事吗?”父亲连声问。 一般来说,多数时间里,都是父母亲从海城打过电话来,很少有夏珏主动打电话的时候,这一次,也许使得父亲有些稍感意外。 “嗯,是有个事儿。”夏珏犹豫了一下,思考着怎么将消息告诉父亲。 “有什么事儿就说,墨迹什么?”父亲那边俨然有些不耐烦了。 “我考上了。”夏珏说。 “考上了?什么考上了?”对于夏珏的回答,父亲显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然后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在电话那头提高了嗓门道:“喔,考上了!你是说考上了?” “考上了。”夏珏说。 “什么单位呀?”父亲追问。 “兴盛区人事局。”夏珏说。 “你等等,什么区人事局?”父亲问。 “兴盛区。”夏珏说。 “你等等,你等等,我记一下啊,兴盛区人事局。那什么时候上班啊?”听得出来,父亲的语气有点急促起来。 “已经上班了,上班好几天了。”夏珏的声音却不自觉地越来越小。 听筒那边忽然没有了声音,过了一阵子,仍旧是静悄悄的。 夏珏拿着电话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忽然电话那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声音,把夏珏吓了一跳,险险把电话扔掉。 “夏珏!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妈早说一声啊?”说话的是夏珏的妈妈,满满的嗔怪之意。 “妈,你身体可好?”夏珏关切地询问道。 这倒不是一句通常的问候语,夏珏知道母亲血压高,而且还患有胃病,因此,这是一句十分真切的问候之语。 “好,好,好。”妈妈连声说,听起来心情很好,只是仍忘不了追问:“我只问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事儿啊,好让妈也替你早点高兴高兴。” “妈,我这不是说给你了吗?”夏珏没有别的答辞,只好这样说。 “妈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爱把不好的事儿闷在自个心里,受了委屈从不肯跟妈说,可怎么现在连同好事喜事也不跟妈说了呢?”妈妈责怪道。 “什么时候回来啊,夏珏?这可是个大喜事,回来的时候招呼你二伯一家人一起聚一聚,好好庆贺一下。”话筒里又换作为父亲的声音。 不待夏珏作答,爸爸接着说:“对了,过些日子就是清明节了,记得回来啊。” “什么啊?你这是!”话筒里又传来母亲的声音。 “哎!哎!过几天我就回去。”话筒那边信号有些嘈杂,夏珏应声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睛没来由地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