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者的故事
工程完工的这天晚上,九点刚过,来子就开始躺在床上,难以入睡,主要是天气太热。躺下后不久就开始听见外面有人在发出一些痛彻心扉的“唉哟”、“唉哟”声,惨不忍闻,肯定是有人出了什么事,肯定很严重,来子有所忌讳,不敢马上就起身出去看看。 很快就听得出外面变得热闹起来,人声嘈杂,肯定已有好多人在围观,来子这才满怀好奇地起身出来看热闹。 原来是那位三四十岁的贵州人出事了,他只穿着个短裤,躺在猪场门口前的水泥路边上,脸上有一片面积并不很大的血迹,由于身躯的极度疼痛,还继续本能发出一些“唉哟”、“唉哟”声。与他最亲近的那贵州小伙子也已赶到他的身旁,还将他扶了扶,却不能一下子弄明白这到底出了什么事,那贵州小伙子起先还气急败坏地怒吼着问他,是不是被哪个狗娘养的混账王八糕子打成这个样子的。 围观的人早已七嘴八舌探讨起来,围观的人也都是猪场里干活的,结果一致断定他是被什么车子撞了或是压了,不排除有目击者混在围观的人中放出了一点风声,反正晚上出了这种事,自然有其神秘性,谁又说得清楚。 原来他显然是任意躺在这水泥路边尽情尽致一心享受户外的凉快空气,并让肌肤亲密接触水泥路面,真是舒适极了,这并没有特别出格,最终却要遭到如此不幸,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来子被震慑住了,也曾在这水泥路边睡过,仅在这之前不久,来子还是与他在附近某小商店的外面看电视,而且还是挤坐在一条板凳上,看完电视回来,来子就上床睡觉,他却发生这样的意外。 他没有出大多的血,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并还能断断续续发出唉哟声,围观的人只当他是受了重伤而已,没有人会想到这竟会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临终前作最后的挣扎,唉哟声渐次变低,渐次拉长,动弹不得。 围观的人中频频有人念叨着预言,他不会就这么死去,只是快要昏睡过去,都到了估计会不会死的程度,那肯定很严重啦,越是预言他不会就这么死去的人,越认为已经很严重啦,越有人命关天的观念,并不是他因此死去,才算是出了人命关天那么大的事。 对于眼下急需采取哪些措施,众说纷纭,大多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更能看出,大多都认为这事出大了,不好弄,有人说要急送医院,有人说要保留事故现场,有人说要打110, 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的工头,早已悄无声息骑着自行车去找包工头。 来子首先想到的,还是到猪场保安室找保安,出了这么大的事,猪场保安室里的保安有责任要出来管一管,不信猪场保安室里的保安还一点都不知道出事了,很可能猪场保安室里的保安深有顾忌,才没有主动出来管一管。 事态紧急,那贵州小伙子也不知所措,来子就擅自主张,带着那贵州小伙子到猪场保安室找保安。 保安室里正是那位与来子比较熟的保安值班,那保安不可能不知道外面出事了,却深有顾忌,根本不打算管,就是见到来子和那贵州小伙子来禀报,起先也还是想尽量推辞,无动于衷。 可见来子还猜对了,也就更加着急了,说是事情已经很严重了,很可能会出人命,刻不容缓。 那保安经来子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人命关天,不容懈怠,弄不好要负责任,急忙答应这就给太和交警大队打电话。 来子与那贵州小伙子见那保安有所行动,就不作纠缠,转而又到附近路边的小商店里打了110,除此好像就再也没什么办法了。 很快包工头也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赶来了,包工头一来问也不问,就急忙叫喊着指挥要围观的人赶紧到路上拦辆车把那遭受不幸的贵州人送到医院去抢救,人命关天,欲要先救了人再说。 有人立即就巴结似的向包工头报告说,猪场保安室里的保安已打电话通知了太和交警大队,又还打了110,可能很快就会到来。 包工头如释重负,再也不急于救人。又开始拿着他专门带来的长手电筒,在事发现场四处查看,一边查看,一边念念有词,颇有侦探家的风范, 结果包工头断言这肯定是猪场里的车肇的事,要求围观的人再也不准让任何车辆从这猪场门口进出,就绝对可以把肇事车辆查出来。 包工头的这种论调,立即得到了很多人的积极响应,有人还巴结似的陪同包工头,顺着水泥路一直查到猪场门口去,着重还向保安室里的那保安查问一番,却没有重大突破,反正最终还得要等到太和交警大队与110来了,才能得以解决。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等过去了,那可怜的贵州人最终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围观的人大都当他只是昏睡过去。 结果,有个胆大点的人,伸出个手指放在那贵州人的鼻孔前,想通过手指,直接感觉一下那可怜的贵州人的鼻息状况,以满足好奇心,或者暗自已经产生了那个可怕的悬念,却不敢确定,很想得到证实,待到证实的答案一出来,就情不自禁宣布了一个噩耗,吓得围观的人就像触了电似地往外闪开。 来子这是头一次亲眼目睹死亡的过程,死亡气息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 包工头却偏偏表现得异常镇定,为了能更加客观证实死了的事实,包工头立即建议让人再去摸摸死去的胸脯。 这需要有多大的胆量,才敢去摸,反正来子是肯定不敢去摸。 竟有人真的胆敢再去摸摸死者的胸脯,再次证实的答案无异于给包工头吃了一颗定心丸,喜形于色,前后判若两人。 死者实在死得毫无价值,来子深有感触。 再后来先是太和交警大队开着一辆警车赶来了,然后110又来了两辆车,场面颇为壮观,相关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兢兢业业展开,围观的人算是从中见了一回世面,兴奋不已。 太和交警大队以及110的人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有人只念叨着责怪死者晚上干嘛要偏偏躺在水泥路边上凉快,死不足惜。 经过大半个小时后现场处理完毕,那贵州小伙子还为死者穿好衣服裤子,这也是死者最后的样子。 最后两位工作人员利索将死者装入麻袋抛到专用车的车厢上,这容易让人想到死者就会以这个样子埋掉。 那辆肇事车以及肇事司机,也轻而易举在猪场里查出来了。 有人对那贵州小伙子做了些交待,这里唯有那贵州小伙子与死者比较亲近,有些立案的手术以及相关事宜要那贵州小伙子明天去办理,等于当那贵州小伙子是死者唯一的亲人,而死者真正的亲人,肯定要得到消息后才会为死者哭泣。死者生前的故事结束了,死后的故事也会潦草结束。 太和交警大队110以及肇事司机开着肇事车仓促离开后,围观的人也就散开了,而死者躺过的那块地方还是那么地印象深刻。 来子整宿没能睡好觉,疑神疑鬼,胡思乱想。这应该算是人之常情,而不应算是胆小。 第二天那贵州小伙子吃过早饭,就急急忙忙骑着自行车出去了,显然是要按照昨晚上的交待去什么地方办理立案手术以及相关事宜什么的,可能还有其它什么行动内容,反正都是因为死者的事才给那贵州小伙子添了许多麻烦,除了死者的事宜,其它都不重要了。 来子也受到了影响,心慌意乱,毛毛糙糙,不知结了账后该怎么办,原来有意要跟那贵州小伙子一起去找活路,可因为死者的事,那贵州小伙子至少最近几天都没有心思去找活路,只有等那贵州小伙子回来后,才能进一步作出打算,难免暗自着急,好像也因为死者的事,让他面临的选择不太突出,不太重要啦,也还是会想起死者的事来。 下午两点的时候,来子顺顺利利从工头那里结了账,除去伙食除去预支款,还能领到350元钱。 工头是给来子开三十元钱一天,给那贵州小伙子以及死者开三十五元钱一天,工头是看到来子干活不错,才给开三十元钱一天的,来子要不是碰到他们哪会有今天,这是工头的原话,这又让来子想起他是怎么找来的,不堪回首。 来子毫无异议,觉得有了350元钱,就算是走出了困境,心里踏实了许多,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下午四点的时候那贵州小伙子终于骑着单车风尘仆仆赶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位贵州老乡, 工头见那贵州小伙子回来,立即就给了贵州小伙子结了账,并还主动一本正经要将死者的账,也让那贵州小伙子代替结了,生怕以后会被牵扯上。 那贵州小伙子也不推辞,并郑重其事写了条子,留作已替死者结了账的证据,死者生前的事也就一了百了,而死者死后的事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了结。那贵州小伙子反正被死者的事牵连了,就不怕牵连得更多,哪还会有钱不要。 来子很快了解到,那贵州老乡其实也是死者生前的亲密朋友,就在几天前死者还曾专门到他那里玩过,今天那贵州小伙子专程给他传报噩耗,他也就坐那贵州小伙子的自行车赶来了。 由于死者死得太突然太不值了,使得那贵州小伙子那贵州老乡做为死者生前的好友,对死者有一股莫名的怨恨无从发泄,甚至以为这是天意,该当要死,嘴里老总是念叨个没完没了,神神道道,迷信宿命论,欲要从中麻痹自己的感情,节哀顺便。 另一班人马中也有个别贵州人,同样对死者怀有情感,难以消释。 来子对死者的死颇有看法,能与他们就此进行谈论,打成一片。 那贵州老乡与来子比较投缘,再加上那贵州小伙子的关系,使得那贵州老乡与来子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贵州老乡稍微了解到来子的一些情况后,就主动表态明天就顺便带来子到他那里去找活路,听那贵州老乡的口气,好像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来子明天只要跟他去就马上可以有活路干,那贵州老乡还事先就跟来子说明,那是打混凝土的活路,比较自由。 有这等好事来子当然会领情,来子虽然还不清楚那贵州老乡是干什么的,但凭直觉就认为完全可靠,不必多虑,也诚心诚意想交这个朋友,出门靠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来子并不认为干打混凝土的活路,会有失身份,既然出门打工就是这个样子,那他无论干什么活路都与他的理想没有多大关系。来子还不清楚他的理想是什么,勿庸刻意做出什么选择,也就顺其自然,无可无不可。 就连工头也在那贵州老乡的面前替来子说情,趁热打铁,说是来子刚来的时候,实在是很惨,在这里干活路的表现也不错,正需要那贵州老乡带去找活路,好像认为来子从此就应该走上这条打工的道路,不然就会倒退。 来子也就更加珍惜那贵州老乡的一片好意,这是上天安排好了的,这几乎是死者用一条生命在牵线搭桥,并不认为他主动自个去找活路,去找工厂,就一定会比这好,更不认为跟那贵州老乡去找活路,就等于是从此走上了这条打工的道路,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不过是在现实中被动作出反应罢了,不过是经历反正无论经历什么都还是他应该要经历的经历吧了。 来子确实还没有做什么长远打算。也还不适宜任何打算。真是还不如被逼着让他走上一条唯一能走的道路,所谓理想可不可以理解为心中还是多多少少有孔乙己的长衫包袱。不能像读完初中就打工那样轻装上阵容易上道。 天黑以后,那几个贵州人按照他们那里的习俗将死者的遗物堆一堆烧了个精光,唯有死者的蚊账让来子拿去了,一点忌讳也没有,这是何等的唯物主义,一点唯心主义都没有,连死人的蚊帐都敢拿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