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员工们上交单子上的计件工时达不到打卡上班时间的一半，就要被炒鱿鱼的话，恐怕底漆车间里至少有一半的员工，将被炒鱿鱼，因为计件工时的制定标准，实在太苛刻了，上班时间根本看不到有员工故意在偷懒，都在尽力而为。　　 这次在底漆车间一下子就被厂长炒了三位员工的鱿鱼，除来子首当其冲外，还有一位四川人，与一位福建人同样被炒鱿鱼了。其实，还有一位平日里与来子合得来的湖北人，这次也被叫到车间办公室，差点就被炒掉了，只是因为那湖北人的处境实在堪忧，一旦就这么被炒掉将会困难重重，来子私底下劝那湖北人去跟厂长说说情，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时候就被炒掉，至少还要多干一两个月才行，很可能那湖北人果真去跟厂长说了情，才能幸免被炒掉的危险。　　 听说钱江艺术中心将在2000年元月1号，进行大盘点，辞旧迎新，所以在元旦前夕，正是钱江艺术中心炒员工鱿鱼的高峰时期，这次底漆车间一下子就炒了三位员工的鱿鱼，只是小事一桩，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一切都正常得很，风平浪静，钱江艺术中心从外面看上去还是多么好，还是对求职者多么有吸引力。　　 来子作为当事人，难免会感到，突如其来，兴奋不已，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来子自从被厂长宣旨炒了鱿鱼后，就不需要再继续工作了，开始在车间里游手好闲，东站站，西站站，悠然自得，无拘无束，好像觉得一下子就在车间里成了个人物，换了个人似的，抬头挺胸，活跃异常，引人注目，　　 有个别胆大而又对这里的工作不满的员工，一边工作一边还瞅准机会巴结羡慕似的热情洋溢跟来子攀谈起来，甚至要求来子留个通讯地址电话号码什么的，好像一下子就产生了友谊。　　 当调度从来子身边走过，看到来自这种德性，甚是迷惑不解，一问得知来子原来是被炒鱿鱼后，就管不了啦，反而礼节性顺便跟来子搭讪几句，捐弃前嫌，相敬如宾，更加使得来子得意忘形，逍遥自在，由衷感到被炒鱿鱼实在是真好，百利而无一害，更不能算作是丢人的事情，终于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啦，而车间里没有被炒鱿鱼的员工，还要戴上统一的假面具，还要分出不同的地位等级。　　 来子最最感到幸运的是，车间里不单单只是他一个人被炒鱿鱼了，还有两位也陪着他一起被炒鱿鱼了，一点都不着急，以为只要他们三人一块行事，就容易得多了，至少可以互相壮胆。　　 来子这是头一次，正儿八经被炒鱿鱼，蛮新鲜的，很有意义，喜出望外，想必无论如何，他这次被炒鱿鱼的经历将在他一生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刻骨铭心，终生难忘，使他全面体验一次真正进厂的滋味，有始有终，圆满结局。　　 来子如果这次不被炒鱿鱼，很快他也会主动辞职，那麻烦可就大了，那样很可能将真正丢一回人，相比之下，十分庆幸这次被炒鱿鱼了，求之不得。　　 来子还是觉得这次被炒鱿鱼肯定还是会有很多麻烦，障碍重重，不知到底要怎样才能一步步走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他正好又已经身无分文，唯有指靠结了账后，多少能得到几个钱，否则想滚蛋也滚不了，处于被动地位，难免会有手中没钱，慌慌张张的心理效应，少了几分胆魄与气势。　　 正所谓吃别人的口软，拿别人的手短，说到底来子这次被炒鱿鱼，关键还得要结了账，把钱拿到手，才可以走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也就等于是有求于人，惟命是从，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幸好听说，一般被炒鱿鱼，总要比主动辞职容易结了账拿到钱，甚至会比主动辞职要额外多加一些钱，用作补偿。来子凭常识，凭对合乎情理标准判断，认为既然是被炒鱿鱼，那么理所当然，肯定要先拿钱后走人，甚至认为所有的意想不到的一道道程序，不必主动去完成，到时只管老老实实配合完成就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事实上，来子和那四川人和那福建人，自从先后被厂长宣旨炒鱿鱼后，就自然而然聚到了一块，互相间突然变得关系密切，但都不知道该要怎么行动起来，无所适从，无动于衷，只是不知所谓等着，存心被动面临一道道程序，他们三人凭各自的常识，对于被炒鱿鱼作出的理解，都是一个样，无须共同探讨该怎么办，谁都不比谁知道得多。被炒鱿鱼的故事是一起的故事不是分开的故事。　　 后来只是等到车间主任主动给他们三人分发了一些东西，好像主要是他们三人各自的工卡以及上交的单子，那四川人和那福建人还认真看了看各自的单子，大概都只有六十几个小时计件工时，想必他俩都很在意单子上的计件工时有没有搞错，估计不会搞错。　　 来子从车间主任手中，接过这些东西，则懒得认真看什么看，甚至懒得去想这些东西到底还有什么用。　　 后来，有几位老员工好奇拿过来子手中的东西，认真看了看后，惊讶不已，难以置信，来子的单子上竟然大概只有四十几个小时的计件工时，而打卡的上班时间，每天至少有12小时以上，不就等于是在这么长的上班时间里，几乎没干出什么活，真不知来子是怎么干的，难怪会被炒鱿鱼。　　 来子还是懒得理睬，这些老员工为何看了他手中的这些东西后，会有如此惊讶的反响，以为反正已被炒鱿鱼了，还在乎什么单子上的计件工时是多是少，但来子难免有些惭愧，无言以答，黯然神伤，好像真的就从单子上的计件工时，可以看出，他是在车间里干活最没用的人，能力欠缺。　　 中午一点下班的时候，他们三人也就象平常一样，排队打卡下班了，可始终还没有行动起来，茫无头绪，一筹莫展，谁都不比谁着急。　　 来子吃过午饭，并没有象平常那样立即就打卡进入车间准上班，而是到宿舍里坐了坐。　　 来子在宿舍里坐着，一念之下就突然想起实在应该马上就给妹妹打个传呼。其实来子自从进了钱江艺术中心后，除头一个星期天去过妹妹那里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音信全无，转眼将近两个月都过去了，他却突然被炒鱿鱼了。好像听厂长的口气，又必须今天就离开钱江艺术中心。他离开钱江艺术中心后，自然还必须返回到妹妹那里去，实在有必要提前给妹妹打个传呼，通报一声，免得到时把妹妹吓一大跳。　　 很快，来子就向人借了一元钱，立即到宿舍下面的商店里给妹妹打了个传呼，妹妹也立即就回了电话。　　 妹妹在电话中一听到来子的声音，立即就尖叫起来，还以为来子神秘失踪了呢，怎么这么久都音信全无，又怎么这么久才想起跟她通电话。一听说来子竟突然被炒鱿鱼了，又是大吃一惊，难怪这才想起跟她通电话，难道不被炒鱿鱼的话，就一直还不会跟她通电话，真是被炒鱿鱼还好，免得让她担忧。那么估计被炒鱿鱼后，大概能拿到多少钱。　　 来子在电话中保守估计大概只能拿到一百多元吧。　　 妹妹听了简直难以置信，有没有搞错，才一百多元，并一个劲地催促来子赶快出来，还等待何时，真的是要比打工不挣钱，谁都比不过来子。　　 来子跟妹妹通过电话后，这才觉醒过来，意识到在深圳这个地方，还有妹妹，还有妹妹的男朋友，还有三舅四舅五舅，他怎么好像自从进到钱江艺术中心，就把他们给全忘了，很少想起过他们，真是该死，真够狠心的，到时不知道他们又会怎么笑话他的，简直不可思议。　　 来子再回想他在钱江艺术中心过的这些日子，真像是归隐起来了，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又好像是只作了一场梦，恍恍惚惚，百感交集，开始急着想要早点走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一点都没有恋恋不舍的感觉，到底不是适合归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