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的谈话地点是饭店，那么进入正题的时间自然要慢一点。 　　 否则的话，三两句话说完了，菜都还没上来，谈拢了还好，这要是谈不拢，大晚上的还得冒着寒风去别处吃东西，多折腾人啊？ 　　 基于这种无言的默契，在阿宾坐下后，两人先寒暄，后恭维，再互吹，等八样菜全部上齐后，吴总监端起一杯酒，笑道：“吴导，我提一个，敬你年少有为。” 　　 阿宾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微笑回应：“祝我们都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吴总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阿宾陪着他喝了一杯，同样是透底儿。 　　 随后，吴总监呼出一口浊气，想要倒酒，却被阿宾抢了先。 　　 “吴总监年龄比我大，让你给我倒酒，不合适。” 　　 “年龄……唉。”吴总监叹了口气，道：“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杯敬你年少有为吗？看着你，我就感觉自己有点老了。” 　　 阿宾倒满两杯酒，失笑道：“老？老当益壮还是老而弥坚？” 　　 吴总监哑然，继而哭笑不得：“也没有那么老。” 　　 阿宾忍俊不禁：“都还年轻着呐，所以我回敬的是，我们光明的未来。” 　　 吴总监：“哈，这还接上了！” 　　 “或许是说明我也有做捧哏演员的天赋。”阿宾哈哈一笑。 　　 “你这天赋去做捧哏演员，那才是白瞎了你这人啊。”吴总监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阿宾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慢慢咀嚼着：“也不能这么说，做演员与做捧哏，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吴总监摇摇头：“我说的不是演员身份，甚至都不是导演身份。吴导，或者说……吴董，你野心甚大啊。” 　　 阿宾笑道：“何出此言？” 　　 “我这是复制的侯总原话。”吴总监幽幽说道：“侯总对你多有激赞，甚至陈董也渐渐将你视作了心腹大患。” 　　 阿宾挑了挑眉：“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吴总监道：“现在网文江湖中，可就你一个草头王了啊。” 　　 阿宾沉吟片刻，道：“那是因为互联网资本还没有大规模介入这一领域，等付费市场被培养出来后，就是互联网资本大规模介入的时候了；而等免费市场也被开发出来后，大资本们都要在这领域中打破头。相对而言，我这就是小打小闹。” 　　 “免费市场？” 　　 吴总监顿时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点，开口道：“付费市场我能理解，并且正在做，你说的免费市场是什么？” 　　 阿宾：“现阶段，VIP制度确实是比免费优越，也适合当前的发展，但在未来，免费市场一定会比付费市场更受欢迎，毕竟，白嫖党远比付费党要多。” 　　 吴总监面带诧异：“我问，你就说啊？” 　　 阿宾笑道：“你知道又能如何呢？现在付费市场还在开拓中呢。甚至说还没完全成熟，你敢搞免费市场吗？” 　　 吴总监：“……” 　　 他不敢搞。 　　 会把自己搞死的。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沉默片刻，吴总监满脸严肃地说道。 　　 阿宾笑道：“问呗，我都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了，还怕你问问题啊？” 　　 “你一个明星，怎么对网文这么熟悉呢？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熟悉到令我都感觉到害怕。”吴总监道。 　　 阿宾道：“因为有利可图啊。” 　　 “什么？”吴总监没明白。 　　 阿宾不住嘴的吃着，边吃边道：“以我现在的资本，传统制造业，比如说汽车，手机，日用百货都无法涉足。 　　 房地产是好，却与我现在的身份不兼容，我既不能丢掉导演身份去炒房，也不能为炒房丢掉导演身份。 　　 传媒领域水太深，现在的情况是煤老板大举进入传媒业，我没兴趣和一群鬣狗争食。而门户网站呢，这個时间段又有点晚了，没有了入场券…… 　　 其他的细分领域，因各种原因，也都不太适合我。思来想去，只有这块领域，是我的舒适区啊。” 　　 吴总监明白了，却又感觉聊得有点深了。 　　 今天的吴导，过于坦诚，反而令他有点无所适从。 　　 “你想做到什么程度呢？”静默许久，吴总监试探道。 　　 既然你这么坦诚，就别怪我问的直接了！ 　　 然而，他的心思在阿宾面前同样一览无余，在这关键问题上，阿宾就没那么坦诚了，认真说道：“分一杯羹而已。” 　　 “只是分一杯羹？”吴总监有些不太相信。 　　 阿宾摊手道：“不然呢？盛大文学背后是盛大集团，付费市场培养出来后，能入场的哪个不是背靠大资本？ 　　 我有啥？ 　　 除了导演身份以及几千万存款外，我还是个啥？ 　　 几千万存款，在刺刀见红的时候，够烧一轮的吗？” 　　 吴总监直接被他问沉默了。 　　 心情就很复杂。 　　 复杂到阿宾以心声窃听器，都无法窃取到什么有效信息。 　　 未几，阿宾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又道：“吴总监啊，这就是我说从未将你当成敌人的主要原因。你们把我当成假想敌，也太看得起我啦！” 　　 吴总监实不知该如何回应了，便道：“听这意思，你很看好网文市场？” 　　 阿宾肯定地说道：“这必然是一个千亿以上的市场！” 　　 开玩笑，后世阅文最鼎盛的时期，在韭菜们的加持下，市值直接轰破千亿。 　　 除去水分，再加上其他的付费网站，总体水平怎么也得在千亿以上。 　　 更何况，还有七猫，番茄等打着免费招牌的新势力呢。 　　 更别说在未来，知乎都拼了命的往这圈子里面挤，原本好好的学术网，神奇的出现了很多短篇小说，更神奇的是，什么类型的都有，还得付费观看。 　　 就特么离谱。 　　 吴总监再度无言。 　　 他是没想过，吴光宾对网文的未来这么有信心。 　　 那是千亿啊。 　　 国内有几家千亿规模的公司？ 　　 虽然用一个行业对比一个公司不太恰当，但问题是，网文这行业，现在稚嫩的就像一个孩子…… 　　 “别愣了，吃菜啊。”在他沉默间，阿宾忽地指着菜肴道：“干喝酒，胃会受不了的。” 　　 吴总监抿了抿嘴，这才开始夹起菜来，只是吃着吃着，感觉有些不对了。 　　 自己貌似才是东道主啊。 　　 怎么整的他和客人似的？ 　　 酒过三巡。 　　 两人间的气氛已经相当和睦了，吴总监面色发红，呼出一口酒气，目光直视阿宾眼眸：“现在可以说说你来意了吧？别告诉我，你专程从横店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化敌为友的。” 　　 阿宾笑了，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道：“化敌为友只是附带，我是来报复大佬陈的，报仇不隔夜嘛。” 　　 吴总监：“……” 　　 这兄弟还真是……性情中人！ 　　 “我不可能帮你。”片刻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宾认真说道：“不用你帮我，我是来帮你的。” 　　 吴总监：“哈？” 　　 阿宾：“吴总监，头上有个皇上与太上皇，这日子不太好受吧？” 　　 吴总监面色突然古怪起来：“什么意思，拉拢我？” 　　 他听明白了。 　　 只要能策反自己，就能给陈董事长一记暴击。 　　 毕竟陈董现在一门心思的要搞网络生态链，而网文是这生态链中的内容基础。 　　 阿宾却摇了摇头：“槿江庙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所以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吴总监：“什么办法？” 　　 阿宾笑着开口：“MBO。” 　　 吴总监心头一跳：“管理层收购计划？” 　　 “管理者收购计划！”阿宾说道。 　　 一字之差，却让吴总监品味出了多层含义：“你想让我带着起点独立？” 　　 阿宾道：“没错。大佬陈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当成假想敌，虽然我也反击了，他也因此受到了一些挫折，但他看起来颇有种百折不挠的架势。 　　 说实话，我有点烦了，甚至可以说十分腻歪。既是如此，那么干脆就给大佬陈找点事做吧，省得他再针对我。” 　　 吴总监：“……” 　　 “我没钱。”片刻后，他严肃说道。 　　 阿宾笑道：“你没钱，别人有啊。如果你敢逼宫的话，我可以为你牵线搭桥，联络一下互联网资本。” 　　 吴总监面色愕然：“你什么时候与互联网资本搭上了车？” 　　 阿宾道：“巧了这不是，我新剧《花千骨》的十六家投资商，有十二家都是互联网资本，有老牌资本也有新派势力，您喜欢哪一种？” 　　 吴总监：“……” 　　 什么狗屁无巧不成书？ 　　 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这一切都是面前这年轻人的布局！ 　　 他早就做好了一个兜子，就等自己一头钻进去了。 　　 想到这里，吴总监出了一身冷汗，醉意彻底消失了。 　　 “你到底想干嘛？”他压低声音问道。 　　 阿宾给他盛了一碗汤，道：“刚刚不是说了吗？分一杯羹，混口饭吃。吴总监，吴哥，兄弟我这也是为你考虑啊。 　　 站在总编辑的身份上来说，大佬陈这种大老板太难伺候了。对于总编辑来说，关于大老板，要么你什么都管，我事事都听你的。要么你什么都别管，只管最后收钱即可。 　　 而陈董呢，他不仅时管时不管，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他还找了個人管着你，这这这……我代入一下您的角色，难受啊。” 　　 吴总监：“……” 　　 次日，凌晨两点钟。 　　 正当阿宾在酒店套房呼呼大睡的时候，吴总监却在自己家里辗转反侧，怎么睡怎么不舒服。 　　 “你痔疮犯了？”床铺上，妻子扭头问道。 　　 吴总监：“……” 　　 “别拧了，和个毛毛虫似的。”见他不说话，妻子紧接着说道。 　　 吴总监：“……” 　　 谢谢你说的还相当文雅。 　　 少倾，为了不打扰妻子休息，吴总监只好披上衣服，走出卧室，坐在自家客厅内，对着窗外怔怔发呆。 　　 MBO三个字符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烁着，就像电脑中了病毒一样。 　　 很毒。 　　 吴光宾的这攻心计，很毒又狠毒。 　　 吴总监明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个的，更不该为此乱于心。 　　 但一想到在工作上遇到的那些困难……特别是人为造成的困难，他就有些绷不住了。 　　 吴光宾有一点说的非常对。 　　 作为大老板，你要么什么都别管，要么什么都管着，像个神经病一样爱管不管，还找来一个人节制自己，这种做法真下头！ 　　 但是，背叛盛大文学的后果是什么，他又不敢去设想。 　　 那毕竟是盛大集团啊。 　　 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网游集团！ 　　 自己背刺了盛大，能在大佬陈的盛怒下，保住起点吗？ 　　 …… 　　 无数念头如潮水般疯狂涌出，吴总监感觉自己都要抑郁了。 　　 或许，当初他就不该选择盛大文学的。 　　 悔不当初！ 　　 早八点。 　　 阿宾神清气爽的走出酒店，在酒店前的花坛喷泉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侯总电话。 　　 “吴导？”很快，侯总略带疑惑的声音便从手机内传了出来。 　　 “侯总，吃了没？”阿宾询问道。 　　 侯总：“……” 　　 他们之间是这种大早上问好的关系吗？ 　　 “吃了。” 　　 面色古怪的回了一句，随即又感觉光回这一句好像不太礼貌，他又追加了一句：“你吃了吗？” 　　 阿宾摇摇头：“还没呢，昨晚和吴总监喝酒喝到深夜，现在是一点都不饿。” 　　 “吴总监？”侯总面带愕然。 　　 “是啊。”阿宾道：“昨天你走后，我紧接着就来魔都了。” 　　 侯总面色一变：“你找他说了些什么？” 　　 阿宾：“说了很多啊，电话里面也解释不清。要不你请我吃早餐，我给你慢慢说？” 　　 侯总沉默了一会儿，询问道：“你在哪儿？” 　　 阿宾吸了吸鼻子，往左右看了看：“鼎峰包子店……” 　　 四十分钟后。 　　 侯总将车停在包子店门口，进门后，目光很快便锁定了阿宾。 　　 “就是他，他是来帮我结账的。”在他发现阿宾的时候，阿宾也发现了他，脸上顿时布满笑意，指着他身影向服务员说道。 　　 侯总：“……” 　　 “你好先生，一共是3300元。”女服务员拿着账单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地说道。 　　 侯总嘴角一抽：“在包子铺，吃了3300元？” 　　 “是的。”女服务员颔首道：“您是现金还是刷卡？” 　　 侯总静默许久，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刷卡。” 　　 少倾，随着服务员将一张小票交到他手里，侯总拿着小票来到阿宾面前，看了眼干干净净的桌子，开口道：“别的先不用说，你来给我讲讲，在包子店，是怎么吃出3300元账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