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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水流花谢两无情

   「花落」   “嫁人?”   杨烟手里扫着蛛网眉头一拧,有什么记忆就轰然袭来,若没有战乱,或许她真该嫁人了,可她在定州那个名声,又有谁敢娶?   而观照当下,她这灰不溜秋不男不女的样子,连活着都要用尽全力,又有什么资格去想这种问题。   难不成随便找个男人就此养着她了?   可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若自己毫无立身之本,凭什么别人要对她好呢?   况且涯夫子叫她,绝不以色事人,她一直记着师父的教诲。   “我才不嫁人。”   杨烟道,又笃定地点了点头,拍掉了手中的灰屑,“对,我不嫁人。大哥,我要先成事。”   苏可久明显失落了,嘴角重重地垂落下来。   “我其实答应了干娘,以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助你成事——” 杨烟一边忙活一边回头看他。   苏可久眉眼又一挑。   “——作为你兄弟,为你入仕报国铺路。”她补了半句,生生让苏可久半挑的眉又滑下去。   “我入仕以后呢?”仿佛不太甘心,苏可久又问。   “那就看你还需不需要我了。”   “我若屡试不中呢?”他继续试探。   杨烟丢下手里的东西,到他身边坐下,语气郑重:“哥,你心里其实明白清楚,我们不是士族门阀,庙堂之路注定不能平步青云。可既选了这条路,就得尽全力把门敲开,披荆斩棘也要走下去。而只要你需要,我就会陪着你。”   苏可久看着她,眼睛里流动着复杂的情绪,他思忖良久,却突然问:“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自认识她第一天起,其实就一直在他心头萦绕。   他只知她父亲是定州将士,是那二十几个自刎的将士之一,却不知怎样的将士能养出这样文采风流圆滑聪慧又坚韧无畏的女儿。   “这个重要吗?哥哥,我是被战乱抛下的无根浮萍啊。”杨烟突然笑了笑,“但你们给了我一个家,不是吗?干娘于我有恩,你于我有义。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况且君子一诺千金。”   杨烟道:“我虽不是君子,也知‘一言既定,万山无阻’。既应了干娘所托,便会努力践行诺言。大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好,我信你。”   反正来日方长不是?先成事也好,入仕了他才有资格去护着她。苏可久想起他曾抱着她求她不要离开自己,思绪也就飘了远去。   下一瞬却突然看到少女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了。   杨烟盯着他说:“不要动”。   苏可久的心悬紧了,却被杨烟迅速打了一巴掌。   “蚊子。”   伸出手给他看,一只浑身白色花纹的大蚊子带着血躺在她的手心:“这地方蚊子太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   苏可久也起身,不知为什么,有她在身边,他觉得莫名安心。   他向她伸出手去,杨烟刚揪了片草叶子擦了手,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才将手递给他。   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重复了一遍:   “你可要说话算话。”   ————   当夏季结束秋风起时,苏盈开始缠绵病榻,只有躺着才能呼吸顺畅,面色也越来越苍白。   陈郎中虽然天天来探望,却也总唉声叹气。   他告诉杨烟,苏盈心肺慢慢会被肿瘤侵蚀,汤药作用已不太大,只能尽力减缓疼痛,让她舒服些了。   苏盈之前几乎不遗余力地将所学全都教给了杨烟,又将苏可久也“托付”给了她,除了和陈郎中的一段情,心下也没什么挂碍了,只日日躺着配合吃药,安静地等着死亡到来。   苏可久请了县学堂的假,日日伴在床侧,苏盈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渐渐地眼睛也睁不开,却还是含笑着的。   杨烟用小调羹往她嘴里一点点送着止疼的药物,换来她片刻的安然昏睡。   陈郎中每日傍晚就会过来,只握着她的手无言静对。   想他纵是医者,也留不住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苏盈却用冰凉纤瘦的手轻轻拍拍他,让他不必自责,也不必挂牵。   到了立冬时节,苏盈在陈郎中的陪伴中病逝,苏可久跪在床边一天不愿起身。   为苏盈下了葬,杨烟哭了个够,回家又默默收拾她的遗物。   不多的几件衣物和被褥都已在坟前烧过,杨烟送的簪子也插在发中一并埋在地下,除了制香的工具,也就那么一只小檀木盒子。   打开,是几件银制发饰耳环,一对青玉镯子,和一把小小的金锁。   抚着这些东西,杨烟又开始默默流泪,应该都是苏可久父亲送的,或许还是出嫁时的一点首饰。   这个女子一生中得到的爱怜实在太少了,但她却一直都是温和淡然,从未有怨怼的样子。   而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失了母亲,苏可久心里那本就薄薄的支撑终于还塌掉了。   他不敢踏入母亲的房间,又夜夜不能寐,只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床帐顶发呆。   杨烟上午去学堂上工,下了学就一路跑回来,看着他还在也就松了一口气。   她做了饭送进去,苏可久却茫然不应,她也不说话,下午再去端,发现饭菜还放在那里,就默默端走,第二天再弄饭送来。   连着三天却都是如此,杨烟终于被气到了,第四天中午她做了面,送来却没走。   ————   看着苏可久换了个姿势还在躺着,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一副茫然的样子,青须也在嘴边疯长。   她想也不想,一个巴掌就招呼过去:“你给我起来!”   苏可久像被吓到一样,突然坐了起来。   “吃饭。”   杨烟把碗往他手边一放。   他拿起筷子,扒拉了两下,嘴里瘪了瘪,咽不下去。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骄傲自负,没想到性子这么弱,干娘还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她可不希望你这个熊样。”杨烟坐到了他对面。   她和许多人都来不及告别便生死两隔,这些悲痛同样日复一日蚕食着她的心,但她不会容忍自己不顾一切地滑落下去。   因为,那些人想让她好好活着。   “太难过了你就彻底哭一通,哭完日子还得过。”杨烟说着苏可久,也是说给自己。   “师父离开的那天,我喝多了来找你,谢谢你收留我。”她又补了一句,“但,第二天,我就什么都不想了。你明白吗?”   苏可久目光终于闪烁了一下,低着头把面吃了。   之后他虽然正常吃了饭,入了学,却一连几天不说话,对杨烟也都是冷冰冰的。   更不提上学堂时整个人更是心不在焉,夫子让辩理也张目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作诗时却会莫名汩汩落泪。   明明第二年九月就要去州中赶考,苏可久却无论如何都觉心中烦乱,生活一切都了无生趣,却无从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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