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不要习惯
听到他忽如其来的话,南善宜先是一愣,然后不确定道:“长安吗?” 谢洛书嘴角上扬,有些自嘲,无声回答。 “很累吗?”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洛书喝酒的动作一顿,僵硬的扭头看向说这句话的人,眸中波澜四起。 南善宜眉眼柔和,声清似泉:“你刚刚提起它的时候,很疲惫。” 那一瞬间他面上的落寞让她有些心疼,她记得提起长安时,外公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疲惫的神色。 权谋叵测对他来说早已经习惯了,每天睁眼闭眼,目睹着数不胜数的争权夺利,阴暗血腥。 他的身份好像注定了他生来就该理所应当的面对承受,甚至是参与这一切,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愿不愿意。 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不是很累。 眼底浓郁的墨色掩盖住了里面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她要一边决绝的告诉他,她永不去长安,又要一边给她自己招惹麻烦,不断的动摇他。 移开视线,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从知道她如此厌恶长安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她没有可能了。 她永不去长安,而他必须回长安,待在那里,亦死在那里。无上的权利尊贵荣华,是用自由作为交换的。 压下心底复杂难堪的情绪,他故作无所谓道:“习惯了。” “没有人会习惯苦难,说习惯不过是因为无力改变,不得不承受。” 南善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不要习惯。” 见他认真的盯着自己,南善宜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也顺便听听就好。” “因为我也做不到,我也在习惯。” 整整十三年,她都正在习惯着,习惯着那些让她痛苦却无能为力的存在。 她笑意吟吟的看着谢洛书,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笑的有多牵强。 谢洛书一手拿着酒坛,沉默不语的看着她。他好像总能捕捉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悲凉,钟山悬崖上她倔强的拉着他不愿意放开,告诉他只要想活,死人堆里也能爬出来,还有刚刚,她说她也还在习惯。 她都在难过。 想窥见她的过往,却又不敢逾越,怕一发不可收拾。 片刻他移开视线道:“回吧,太冷了。” 南善宜点头,提起桌上的灯笼,两人一起并肩往回走,黑色的大氅包裹住她纤细的身躯。 谢洛书把人送到房间门口,视线扫过远处,眸光一滞,忽然他张口叫住前面的人:“南善宜。” 南善宜停下脚步,提着灯笼转身,寒风扬起她的头发,她面颊含笑的看着谢洛书,无声询问。 谢洛书抬脚上前一步,站立在她身前,伸手落在了她的头上:“有片落叶。” 南善宜看了一眼他掌心的黄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柔声道:“多谢。” 随后,她将身上的大氅取下来递给谢洛书:“夜里寒凉,世子早些回去吧。” 谢洛书接过大氅,朝屋内扬了扬下巴,嗓音低醇:“进去吧。” 南善宜微微点头,转身进了屋内。 房门关闭,谢洛书收回视线看向刚刚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眸中幽暗,嘴角一扯拉出一抹嘲意,转身离开。 另一边,慕笙神色黯然的回到屋内,他方才一直未睡,听见院中有动静便出去看看,结果就看见了一起回来的两人。 向来边界感极强,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善宜却披着谢洛书的大氅,还允许他伸手碰她的脑袋。 坐回桌前,他安慰自己不用担心,谢洛书是要回长安的,像他们这种人后院三妻四妾,善宜不是那种为了儿女情长委曲求全的人,定是不愿意离开金陵的,所以谢洛书和善宜之间没有可能。 谢洛书拿着大氅回到房间,上面还是温热的,带着隐隐清香。 他觉得有些荒唐,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她的一句“永不去长安”却断了他所有的念想,这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那样倔强的性子,谁若逼迫她,只怕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他也舍不得。 夜里,谢洛书又做梦了。 梦里四岁的粉团子拿着风车在北境长长的城墙上奔跑,她身后十岁的少年板着一张脸,老气横秋:“小夭,你慢点。” 童真的笑声在城墙上环绕,粉色团子一边跑一边喊:“哥哥,你来追我呀。” 城墙上的侍卫都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看着她:“小小姐,往这边跑。” “小小姐,来我抱你站上去,墙上风大,在上面风车转的更快嘞。” 小丫头一直跑,她脚下的那条路看不见尽头。 画面一转,一群人围着床榻,刚刚还在奔跑的小丫头躺在上面,脸蛋红扑扑的。 床边老人脸上焦急担忧,追问大夫:“怎么样?” 旁边身穿软甲红衣的女子,眉眼英气逼人,不悦道:“爹你怎么能让她喝酒呢?她才多大?” 老人着急解释:“那是给我自己喝的,我一转眼的功夫这丫头就倒进嘴里了!” “手快的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个接一个的画面在谢洛书梦里掠过,像是死前走马灯,那些他早就忘记了的事情全都记起来了,那样清晰可见。 初到北境,她躲在少年的身后好奇的看着,他冷着脸她便不高兴了,不情不愿的叫他太子哥哥,也不喜欢搭理他,只爱跟在她哥哥屁股后面跑。 南荣军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小小姐从小气性就大,却只当小少爷的跟屁虫。 少年悲痛欲绝的声音打断了回忆,他一遍一遍的质问:“爹,小夭呢!小夭去哪了,你把她还给我!” 猛的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谢洛书视线落在屋顶。 格将站在门外:“公子,路上的雪已经清理了,今日可以回去了。” 许久他才听见里面的人道:“嗯。” 格将面上疑惑,看了一眼天边,奇怪,公子今日怎么起晚了。 从床上起身,谢洛书抬手捏了捏鼻梁,吐出一口浊气,他在长安都没有梦到过,为什么来金陵之后反而想起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