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良:“我也想留下。” 令窈横眉嗔他:“不要你留下,你快走开。” 穆辰良自知多说无益,放低嗓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令窈说悄悄话:“明日我再向你赔罪。” 令窈只当没听见。 穆辰良一步三回头,脚步艰难,出了屋子。 他一走,令窈立刻瞪向孟铎:“先生喜新厌旧,来了一个新学生,就不要我这个旧学生了,如今还为了他训斥我。” 孟铎觉得头疼。这几年她的性子越来越野,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她就有千百句等着他。 有时候细想,也不能怪她娇纵,毕竟是他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 “为师训斥你?什么时候?” 令窈双手抱肩:“就刚才。” 她学他语气姿态,将他出声呵她时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郡主!你留下!”她伸出手指数数:“加上之前那句郡主,你一口气呵了我两次。” 孟铎坐下,不自觉去拿书案下放着的瓷碗,手刚碰到,才想起今夜备的玫瑰苏已经全都给了她。 他只好端茶抿一口,说:“唤你两声郡主也算是呵斥?日后为师若是直呼你名,你还不得委屈巴巴地掉眼泪?” 令窈窝在圈椅里,满脸不高兴。 孟铎放下茶杯,片刻,他起身走到她身旁,穆辰良坐过的地方,他挨着坐下,两人距离拉近,她一张小嘴快要翘上天,亮晶晶的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先生要责骂,就快些,莫要耽误我回屋安寝。”她以为孟铎真要训她,又添一句,鼻音浓重,明明是放狠话却听起来又娇又软:“骂走我这个聪明绝顶的学生,先生正好专心教导穆辰良,莫怪我没提醒先生,他可不如我聪慧。” 孟铎轻笑出声:“是,全天下就你最聪慧。” 令窈快速揉揉鼻尖,没什么底气:“本来就是。” 她鼻子揉红,孟铎拿出巾帕递给她,令窈不肯接:“我已经十一岁,又不是随便哭鼻子的稚童。”但其实就算十八岁也照哭不误,只要眼泪若能换来她想要的,她随时随地都能掉泪。 孟铎叠起巾帕,放入她手心:“为师知道,即便你要哭,为师也不会是你落泪的对象。” “因为先生狠心绝情,才不会因为我的一点眼泪,就屈服于我。” “你明白就好。” 他直截了当不加掩饰,令窈反倒笑起来,不再瞪他,“先生的话说完了没有?还要继续训我吗?” 孟铎眸色深沉,稳重的语气里多出一丝柔软:“你不喜欢穆家少爷,不想和他一起习书,对吗?” 令窈猛点头。 孟铎缓缓说:“未能事先向你提及,你怨我也是应该的。”他沉吟片刻,告诉她:“但他是穆家嫡长孙,我已数次拒绝客居穆府的求请,他不远千里来到临安,我没有理由再婉拒他。” 令窈一怔,颇为意外:“先生,你是在向我解释吗?” 孟铎轻刮她秀挺的鼻背:“是。” 令窈受宠若惊,缩缩肩膀,捂住鼻子,面若秋水,凝视孟铎。 她该感激他的重视,偏生不知好歹地问:“先生也同外面那些俗人一样,想要攀附穆家的权势吗?” 孟铎竟没有否认:“我本就是俗人,若你知道我心中抱负,定会耻笑我是天底下最大的俗人。” 令窈欲言又止。 她问过一遍的事,不会再问。再如何好奇,也不会自讨没趣。 所以她没问他心中抱负是什么,而是说:“这么巧,我也俗得很,看来我们师徒俩是臭味相投。” 孟铎淡笑。 一番谈话,令窈心情舒畅,嘴里又重新有了笑声,一连串笑声掷进孟铎耳朵,她缠着他欣赏她昨夜文思如泉涌时写下的七言绝句。 离开前,她想起什么,问他:“先生若真想借力穆家,为何不肯离开郑府去幽州?” 孟铎语气轻描淡写:“临安城美食众多,我吃不惯幽州的菜。” 令窈微愣数秒,继而俯腰大笑。 孟铎任由她笑。 “若是穆大老爷知道,只怕要气死。”令窈笑得喘不过气,跑出屋子。 五月的夏夜,天是稀薄的墨黑色,屋内无人追出来,令窈自顾自地往前去。 孟铎从来都不会送她出门,她已经习惯了。 院子里的花树下有个人影。 令窈脚步微滞:“哥哥?” 风里蝉声将楼台亭阁之间的距离连起来,令窈推着郑嘉和走在月光下。 走得累了,她额头涔汗,坐在萝岗石头上歇息。 郑嘉和从食盒里端出白瓷装的冰镇酸梅汁,一勺勺喂到她唇边,她吃着嫌不过瘾,接过碗一咕噜喝到底,剩了碎冰含在舌间,冻得一个颤栗,满足吁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