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房间之前，赵杰再次表明决心。　　 他对天发誓，表示自己一定洗心革面，从此以后不再赌博，脚踏实地工作、好好对待妻女。　　 孟凝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着她们发誓。　　 他的生活跟她们又没有任何关系。　　 赵杰离开后，调查三人组都长舒一口气。　　 凌之逸直接瘫在沙发上，疲惫地捏捏眉心：“这访谈真的太不容易了，时不时就大叫大哭，我都怕他突然打我们。”　　 顾惜暖一反常态，低低笑了一声：“赌徒就是这样的，真正情绪稳定的人，就不可能会把自己的身家都给赌出去，可悲又可恨。”　　 闻言，孟凝侧目瞥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哎——”　　 叹了口气，凌之逸坐直身体，将目光投向对面的白发女生，迟疑道：　　 “孟凝，你刚才提问的时候是不是太……”　　 他蹙了蹙眉，仔细斟酌措辞，可最后还是只能找到一个略显尖锐的词来形容：　　 “太冷漠了。”　　 说完，他似是觉得这个评价太不客气，又立刻解释：“呃，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就是……”　　 孟凝当即冷着声音打断：　　 “你就是认为我缺乏人情味，在你看来，面对一个已经输光了一切的赌徒，我不该用那么直接的态度向他提问，甚至把他问到嚎啕大哭，我应当尽可能照顾他的感受，以保证他的情绪不至于崩溃，是么？”　　 凌之逸和顾惜暖都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很难讲清凌之逸在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愧疚？难堪？尴尬？抱歉？羞恼？　　 似乎都不是。　　 她说的是事实，但他不想承认。　　 然而他听到她微凉的嗓音再次响起：　　 “你是对的。”　　 他愣了愣，下意识道：“啊？”　　 “身为提问者，我们都有义务保证访谈对象的情绪处于稳定状态，面对赵杰这样一个访谈对象，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的确应当以较为柔和的态度对待他，然而受我个人情绪影响，我不愿意安抚他，甚至有意用尖锐的言辞刺激他，这是我的问题，你是对的。”　　 这段话中引起凌之逸注意的，并不是“你是对的”四个字，而是“受我个人情绪影响”八个字。　　 孟凝她……在访谈过程中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吗？　　 从头到尾，她不都是那个最无情的人吗？　　 ——拒绝表露情绪，便是已经产生情绪的一种表现了。　　 脑子倏然浮起这行字，凌之逸瞬间想通一切。　　 这行字是凌之逸几年前拍摄的一部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在那部电视剧中，有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角色，极少表露情绪，无论面对什么情况，态度都淡然到该用冷漠来形容。　　 而这句话，是剧中另外一个人用来描述她的。　　 接下去，还有一句台词：　　 “她不表露情绪，是因为她不屑于或者说不愿意在我们面前表达，然而她会有‘不屑’和‘不愿意’的态度，就说明她已经产生情绪了。”　　 直视孟凝看似平静无波的双眸，凌之逸咽了口唾沫，问：　　 “你觉得他不配让你以柔和的方式来对待，是吗？”　　 她点头了：“是的。”　　 他眨了下眼，又问：“按照规定，即便他不配，你也不应该随便刺激他，但你还是这样做了，这是为什么？”　　 孟凝伸出一根食指，无意识绕了绕自她鬓边垂下的冰蓝色发丝，语气平和得不可思议：　　 “或许是因为，我感到有些愤怒，它直接导致了我的失控行为。”　　 帷幕拉开，答案揭晓。　　 凌之逸闭上眼睛，胸中顿时思绪翻腾。　　 得以探寻到这样一份深藏于心的愤怒，他很庆幸。　　 另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亚麻色长发女生低垂下头，抬手抚摸那曾被微凉掌心覆盖的手背，像是要从中汲取安慰。　　 ……　　 采访完赵杰后，调查三人组决定短时间内不再采访其他人了，原因无他——太累了。　　 谁都想不到赌徒会在什么时候情绪崩溃，每当他崩溃，她们就要耐心等待、尽力安抚，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干的活。　　 为了收集到更多数据，她们打算在赌场内发放问卷，就用筹码作为奖励，只要认真填写了她们的问卷，就能参与抽奖，拿到数额不定的筹码，少则50a国币，多则10000a国币，这样的奖励方式，无疑能激起赌客们的强烈兴趣。　　 没过多久，她们就收集到了上百份问卷。　　 至于那些赌客们的未来，虽然这么说显得很冷漠无情，但那确实与她们无关，反正无论有没有她们的奖励，他们都会接着赌下去的。　　 她们能做的，也就是在问卷底部简单科普几句赌博原理，从数学的角度讲清楚久赌必输的道理，而是否有人能因为这几句简单的科普而醒悟，就不是她们能控制的了。　　 仨人在米尔威亚赌场里待了大半天，只有中途吃饭才能短暂离开，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们的耳边仿佛都还回响着纸醉金迷觥筹交错的声音，贪婪的气息半天消不下去。　　 她们疲惫不堪，都没有精力复盘今天收集到的信息，洗漱完毕后便回房准备睡觉。　　 按下开关，灯被关掉，房间内一片黑暗，只有些微月光透过窗户漏进来。　　 孟凝躺在床上，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随即阖上双眼，试图入睡。　　 但她失败了。　　 莫名其妙的，她睡不着。　　 过了大半个小时，她还是睡不着，脑袋感到一阵奇异的清明，脑中不断回放今天在赌场里看到的画面。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失去智力的人类化作无理智的怪物，张牙舞爪、露出丑恶的面貌，渐渐被欲念吞噬，陷入黑暗的漩涡黏重的沼泽。　　 真有意思。　　 她翻身下床，将灯重新打开。　　 “啪！”　　 一室明亮。　　 虽然赌场内的景象很有意思，但她不想再回忆它们了，否则她今晚将彻底无法入睡。　　 她得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好把赌场的画面从她脑中赶出去。　　 稍加思索后，她打开名为“通信桥”的app。　　 下一局国际象棋吧，如果czhao此时此刻也在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