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漫山芳菲。 城门外,百姓披麻戴孝,立于官道两旁,延绵数里。低沉的呜咽伴着风的悲鸣,像是一曲回荡在天地间经久不散的哀乐。 送葬队伍缓缓出了城门,往东而去,苏穹重新踏上了回乡的路。 漫天飞舞的纸钱和随风飘扬的旗幡渐渐远去。苏疑一身素缟站在风里,很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城墙上的刘渝悲痛欲绝,扶着墙垛痛哭流涕。 田兹格更是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干的!没有良心啊……天理难容啊……” 何薄命闻言也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苏穹的葬礼是在鄞都举行的,刘渝让礼部的人亲自操办的。苏疑本想让苏穹早些回到昭苏,那是他三叔朝思暮想的地方。可刘渝坚持要过了头七才让苏穹离开。 这七日,何薄命都没敢去苏府看一眼,直到今日,他才敢明目张胆地来送苏穹一程。 杨宗道站在一旁安慰道:“陛下节哀。” 刘渝转头看向杨宗道,耷拉的眼角渐渐往上提,眼神不明地说:“你说,是谁想置清云于死地?” 杨宗道垂首道:“丞相大人为人正直,平易近人,胜友如云,臣实在想不出谁与丞相大人有此等血海深仇。不过丞相大人这一走,朝中无人主持大局,万事皆需陛下做主,陛下切勿哀伤过度,伤了龙体。” 刘渝闻言,表情渐冷。苏穹一死,朝中苏党便会土崩瓦解,他可趁机收回大权,稳坐龙椅。 田兹格突然跪下,大声道:“陛下,丞相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如今却在皇城脚下惨遭杀害。请陛下下令彻查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刘渝思绪被打断,他看着义愤填膺的田兹格,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好,你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田兹格声音发颤:“臣遵旨!” 周围人群逐渐散去,苏疑还看着远处一动不动。 杜玄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了拉苏疑的衣袖:“问之,我们回去吧。” 周攀也是满眼通红,抽泣道:“苏二哥哥,走吧。” 一阵风过,苏疑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他哑声道:“当三叔回到昭苏时,消息便会传到合州,中原,关中。你们说,大哥,小舅舅,小朔儿听到消息会是什么感受?他们在前方以命相搏,浴血奋战,至亲之人却被奸人害死。三叔一心为国为民,却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杜玄此和周攀的眼泪刚刚才止住,闻言鼻头一酸,哭得更大声了。苏疑却转身往城内走去,杜居安急忙跟上去。 苏疑看了一眼杜居安,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杜居安止步,看着苏疑失魂落魄地向玄武大街走去。他有些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直到看见苏疑进了苏府大门才离开。 苏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那张字条,看了又看。谁会在暗中给他们传递消息? 字迹有些扭曲,像是用左手写的。不敢暴露自己,或许是与苏穹敌对之人。苏疑起身研墨,用左右手分别将纸条上的字写了一遍。 他看着两幅字,有些丧气,完全不一样。 敲门声将苏疑的思绪拉了回来,苏疑起身开门,是阿卓。 苏疑关上门,急道:“怎么样?” 阿卓喘了两口气,说道:“按照丞相大人的吩咐,我去了顾府,里面什么都没有。杨府守卫森严,我不能停留太久。查了这么久,也只查到杨宗道收受贿赂,徇私枉法,这些好像都不足以将他大卸八块。苏大人,若是找不到杨宗道把柄,我们是不是就没办法帮丞相大人报仇了?” 苏疑盯着桌上的字条,没有说话。 阿卓愤恨道:“要不直接动手吧。” “此事肯定不是杨宗道一人所为,我要将所有人都找出来。就这样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苏疑灭了一盏灯,屋子里瞬间变得昏暗,“阿卓,明天你去一趟应天台,杨宗道那边我另外派人去跟。” 阿卓走后,苏疑又将自己写的字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隔日,他去了尚书台,将所有大臣写的折子全部找了出来,一本一本地对照。 苏疑有信心能找出来。纵使那人有意改变笔迹,但一个人写字的习惯,起承转合的特点是深入骨髓的。清云体之所以被称为清云体,就是因为别人一看就知道是苏穹写的,个人风格十分明显。从字迹可以看出,写字条的人写得十分匆忙,苏疑猜测那人是突然想通了临时决定的,写的仓促,并没有很刻意的掩盖所有的痕迹。 杜玄此担心苏疑,连着三日去苏府找苏疑,都没有见到人。杜居安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苏疑在尚书台已经待了四日。 杜玄此想进去,却被人拦住,说苏疑谁都不见。杜玄此一听更慌了,急忙回去找杜居安。杜居安利用职务之便硬闯尚书台,见到了苏疑。 门被打开时,苏疑被光刺得闭上了眼睛。杜居安和杜玄此走进去一看,整间屋子杂乱无章,册子文书散了一地,苏疑就坐在其间,蓬头垢面,形容憔悴。 杜居安急忙将他扶起来,心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疑突然绽开一个笑容,痴痴道:“找到了。” 杜玄此见苏疑眼神呆滞,笑容僵硬,担忧道:“问之,你没事吧?问之……” 话没说完,苏疑就推开两人跑了出去。 杜居安急忙跟上去,苏疑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全靠一口气撑着,脚步虚浮,跑的很慢。杜居安很快追上去,一把抓住快要跌倒的苏疑,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样子想责怪两句,终究是不忍心,只好问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苏疑看向杜居安:“回府。” 杜居安将苏疑抱上马,策马而去。 追出来的杜玄此还没来得及将“等等我”说出来,就只看见渐行渐远的马屁股。 马儿跑得不快,轻柔地风打在苏疑脸上,倦意袭来,苏疑眼睛一闭,往后倒去,睡着了。 察觉到苏疑整个重量都往自己身上靠时,杜居安将速度放得更慢。 到苏府门口时,苏疑还没醒,杜居安将苏疑抱下马,往府里走去。 府里很冷清,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走进内院,才见丁白急匆匆迎过来。 杜居安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和吃食。” “哎!”丁白去了厨房。 杜居安将苏疑的外衣脱了,将他放到榻上。苏疑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了杜居安一眼,又睡了过去。 丁白端着热水放轻脚步走进来,低声道:“杜统领,天色不早了,我在这里守着,您就先回去吧。” “不碍事。”杜居安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一片,他蹙眉道,“府里怎么连掌灯的人都没有?” 丁白叹气:“自从苏大人走了以后,小苏大人就将府里的小厮侍女都遣散了,就厨房里留了几个人。我本想让小苏大人去陆府住,也好有个照应。小苏大人不肯去,我就只好偶尔带人过来打理一下。” 杜居安看着苏疑瘦削的脸和深陷的眼窝,陷入沉思。 “我就在外面守着,杜统领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就行。”丁白说完就出去了。 半晌,杜居安才起身将架子上的帕子打湿,给苏疑擦脸擦手。 苏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手紧紧拽着褥子,额角渗出细汗。杜居安给苏疑擦了汗,握着他的手想让他放松下来。 苏疑渐渐松开眉头,呼吸逐渐均匀。杜居安坐在榻边,看着闭着双眼的苏疑,忍不住俯下身去。眼看就要亲到苏疑的唇,杜居安顿住,在苏疑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翌日清晨,阳光洒进房间,苏疑睁开眼睛便看见趴在一旁睡着的杜居安。 苏疑起身时,杜居安醒了。 “杜统领怎么会在这里?” 杜居安咳了一声,说:“昨天送你回来,不小心睡着了。” “恩?”前言不搭后语的,苏疑没听懂。 “既然你醒了,我就先回去了。”杜居安起身时只觉得腰酸背痛,说完他便大步出了门去。 苏疑没有心思在意杜居安,他起身沐浴更衣,吃饭时,阿卓说:“应天台前些日子好像观测到了天象,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应天台也没有上报。” 苏疑点头,将一封信笺交给阿卓,说道:“你将这信交给大理寺卿何大人。” 阿卓刚走,田兹格就来了。 苏疑看了一眼天,白云丝丝缕缕飘在空中,煞是好看。 “田大人可是查到什么了?” 田兹格不顾上礼节,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道:“我派人查了那些箭,有的出自官家,有的是从鬼市流出来的。但是线索到鬼市铸剑坊就断了。” 苏疑也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直接查杨宗道与铸剑坊有没有关系。私造兵器乃是重罪,你暗中派人去查,别打草惊蛇。” 田兹格恍然,他立马道:“行,我现在就去。” 苏疑去衙门将差事办完,才独自一人前往采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