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京都春雨潇潇犹在眼前;立夏过后,转眼间,便入了五月。 今年的五月对朝中上下来说是个大日子。因为韩玉娆生辰在五月,及笄在即。礼部匆忙筹办着各项事务,不敢有所差错。 公主府中仍然迎来送往。韩湘雪如从前一样,每日忙于公务。除了臣下,轻易不现于人前。 近日,她却陆续在府中接见了几名陌生来客。 其中有名年轻公子,声如清泉,风度翩翩。他衣着低调,却排场甚大地带来了许多仆从抬来箱箧。笑着命人打开,价值连城的金银珠玉晶光闪闪,珠宝光华一时光耀屋舍。 一瞬间,旁边的丹枝觉得这房子似乎都被衬得黯淡了些。 韩湘雪一一看过,却纷纷摇头。 这些都是她托楼子岚为玉娆找来的冠笄,却都还觉得不满意。 最终,她亲手绘图,找来一名有名的工匠,请他为玉娆制出这支冠笄。工匠看了画像,便闭门不出。十日后的笄礼前夜,终于捧着一只匣子蹒跚而出。 这支乌木凤簪古朴而名贵。簪首凤纹以红珊瑚镶嵌,悬挂一道道细细的珍珠流苏,拿在手中,珠光流曳和着暗香浮动。韩湘雪看过之后暗暗点头,命人送到宫中。 韩玉娆刚刚出浴,披着一件薄袍,任侍女在身上涂着香露。她扫过一众宫女捧着的礼服首饰,目光落在这支发簪上,微微一顿。 捧着发簪的碧玺上前笑道:“这是大殿下刚送来的冠笄,公主可还喜欢?” “姐姐送来的,自然喜欢。”韩玉娆对其他宫女摆手,“都下去吧。” “是。”捧着衣饰的宫女纷纷退下。韩玉娆站起身,独自在房中踱了两步,秀眉微蹙,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她想起了昨夜同韩毓影的对话。 “父皇,玉娆要姐姐为玉娆冠笄!” “哦?”韩毓影有些惊讶,眉头微挑,“这是为何?” 她神色郑重:“及笄是玉娆的大事。玉娆不喜欢那些世家夫人,想让姐姐为玉娆完成。” 韩毓影眸光微动,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此事不归朕管,你得去求求你母后。” “父皇,这等小事,难道你还要玉娆再去月华宫跑一趟吗?”她皱起脸,瞄了一眼他手边:“玉娆可给你带了甜汤来呢。” 韩毓影乐了,“敢情你来送汤,就是为了求这件事?若是没事,朕都喝不上这碗汤了?” “玉娆不敢。”她转着眼睛,垂头丧气坐在一边。韩毓影抬头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无奈道:“好了,朕允你就是了。” 玉娆小脸上立刻扬起一抹明媚的笑:“谢谢父皇!” 她要姐姐为她冠笄。不只是因为讨厌外人近身。 韩玉娆踱步到殿内一角。那里放着一只笼子,垫着舒适的软毯。 笼中是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她伸手摸了摸,又微微出神。这是韩湘雪当初打下的兔子。她射出的三箭如同囚笼将兔子困在地上。因为它没死,侍卫们犯难要不要将它计入猎物,她便抱在怀里,向姐姐要了过来,养着玩儿。 现在想来,这兔子应该本来就是打给她玩儿的。姐姐箭术高超,又怎么会连着失手,还正巧捕住一只兔子? 与最初抓住的时候相比,这只兔子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胖了不止一圈。在笼中睁着眼睛嚼动两腮,惬意非常。韩玉娆抱着兔子抚摸片刻,心绪也渐渐宁静了下来。 翌日,韩玉娆起了个大早。熹微晨光中,她身着华服,项戴璎珞,同韩湘雪一样,在百官等候之下,一步步登上长阶。直到登上朝紫台,在百官之前行礼,接受朝拜。 群臣跪拜之后,她转向一侧。韩湘雪身着一袭织金的白色华服,正神色庄重地等候。一旁的宫女抬手奉上那只乌木凤簪,韩湘雪轻轻将她长发挽起,拿过凤簪,插入发髻,并扶正流苏。对她浅浅一笑。 韩玉娆同样一笑,两人便跟着韩毓影、倪月华一同步入宗庙,拜见祖先,完成了笄礼的后续流程。 又一位公主成年,对如今子息单薄的韶月来说是件大事。韩玉娆幼年时便获封地,如今成年却还未立府、指婚,或是封王。朝野上下对此事多有好奇。韩毓颖却没有旨意发下。 翌日,朝臣中便多了一道身着公主正装的身影。韩玉娆端正地站在韩湘雪身边。周围大臣无不投来好奇的目光,议论纷纷。 嘈杂声在韩毓影步入殿中的时候渐渐消散。他在皇座上坐下,看到韩玉娆站在下面,并未多言,道:“开始吧。” 先开头的是户部一位大人,禀告了些农耕用银之事便退下。 第二位礼部侍郎便站了出来:“臣有本奏。如今祈玉公主国学课程已完,也已成年。臣认为殿下已可独当一面,应再加封号。” 高坐在上的韩毓影“嗯”了一声,道:“那依林爱卿所言,朕应该给她什么封号?” 林侍郎恭敬低头,语出惊人:“各色封号自由陛下和礼部拟定为好。臣认为,殿下应该封王。”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韩玉娆身份尊贵,封地珠州由韩毓影精心选出,自是富庶美丽。她公主之身,贡赋却也多为珠玉奇珍,并非真的株洲财赋,也不是真的珠州之主。 但若受封为王,日后守地一方,便为真正的珠州之主。女皇登基的例子在韶月不多,女子封王,在韶月却更是少之又少。 每一任女皇本都是从血雨腥风中走出。万般不易登上高位,又怎会想将落败姐妹、或任何一人放在可与自己相争之位上? 群臣议论如沸,争论不休。一个个身影相继走出,慷慨陈词。韩毓影支颔听着,一语不发。突然叫了沉默不语的韩湘雪:“雪儿,你怎么看?” 周遭安静些许。韩湘雪应声出列,双手持笏,沉静道:“父皇。儿臣自请辞去储君之位。” 殿中似乎安静一瞬,之后便如热油入锅,溅起一片惊涛骇浪。太傅梁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个白衣身影,眼中少见地露出震惊之色。群臣更是惊声片片。 程岑远快速地站了出来。他心中亦惊讶,却语气温和,望向韩湘雪的方向:“不知殿下为何出此言论?若有误会,还请殿下说清,点明我们才是……” 韩湘雪:“没有误会。”她望着高坐在上的韩毓影的身影,与他目光相对,郑重地俯身拜了下去,道:“儿臣请求父皇,免去儿臣储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