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跟随白藏进入客栈,客栈表里如一,清简朴素。 大堂摆了七八套桌椅和一张显眼的长柜台,柜台左右各置几副架子,架子上摆满酒瓮、茶水、杯碟、碗筷。 堂内宾客满座,吆喝声不绝,看来荷包吃紧的人不少。 一个十二三岁的堂倌添茶倒水、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等得不耐烦的客人,便到架子前自取自用。 “人还不少。”伏青骨打量一番后对白藏说道。 “因蓬莱山海祭去青州的修士不少,而此地乃去青州必经之地,又有上古遗迹,所以来此地修整游玩的修士和旅客络绎不绝,各家住宿都十分紧俏。”白藏庆幸道:“好在我来得早,定了房间,否则咱们就只能睡柴房了。” 伏青骨干笑,“真是难为你了。”随后问道:“听闻此处有座金玉楼,小白可去过?” “金玉楼?”白藏问道:“师姐可是遇到了泑山的师兄?” 伏青骨点头,“在城门见他们在给各派兑换钱钞。” “金玉楼是颜家开的,自是富丽堂皇,只是价钱太贵,我等寻常弟子消受不起。”随即,白藏反应过来,问道:“师姐们想去住金玉楼?” 三人毫无默契,点头的点头,摇头的摇头。 伏青骨见白藏抓着脑袋,一脸尴尬,宽慰道:“没关系,此处也很好。” 话刚说完,堂中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和几声‘哎哟’叫唤。 有桌子塌了。 侍童赶忙凑上去,查视后记道:“桌子四十文钱,记各位账上。” 这话顿时引来一阵吵嚷。 几人呆看着,白藏越发尴尬。 伏青骨清了清嗓,打圆场道:“走吧,去看看房间。” 白藏先引几人去柜台,给掌柜打了招呼,认了脸,随后带几人往堂后走去。 他边走边找补道:“这金玉楼好是好,可价钱却昂贵,光一日房钱就能抵咱们所有人在无舍的花销,更不用说饭菜酒水和歌舞伎,没有个千两万两休想尽兴,是各地出了名的销金窟。” 莲衣好奇道:“金玉楼房钱多少?” 白藏撑开一个巴掌。 “五两?”五两贵是贵了些,不过住个一两天也还能接受。 “五十两。”白藏补道:“还是最便宜的厢房。” 莲衣惊呼:“抢钱啊?” 伏青骨想起孔方所说的‘宾至如归’,这个房钱,若还不把客人当天老爷,那就该遭雷劈了。 兰都问道:“那这无舍的房钱多少?” 白藏又撑开一个巴掌,在几人疑惑的眼神中,说道:“五百文,还是天字号房。” 伏青骨道:“这么看来,这客栈虽破旧了些,价钱却是公道。” 兰覆不死心,问道:“就没别的客栈可住?” 白藏摇头道:“这会儿处处吃紧,恐怕除金玉楼外,别的客栈都是一房难求,还请师姐屈就一晚,明日咱们便启程前往蓬莱。” 闻言,兰覆与莲衣彻底死心,无舍就无舍吧,总比露宿街头得好。 无舍开在巷子里,客房也在巷子中。白藏领着三人穿过一道石拱门,进到一处四方小院,院内几间厢房对坐,瞧着倒是比外堂整齐干净。 白藏指着右边的两间房道:“这就是你们的客房。” 几人逐间验看,房间很小,陈设也老旧,却是窗明几净,气味清新,一看便知是精心打理过的。 能留下这么两间屋子,白藏应当没少费心。 伏青骨谢道:“出门在外,能有个像样的落脚处不容易,劳你费心了。” 五百文的价能住这样的房间,兰覆和莲衣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纷纷向白藏道谢。 “师姐不嫌弃就好。”见三人满意,白藏终于心安,高兴道:“别看此处简陋,可厨子却烧得一手地道好菜,过会儿我让他们做一桌来,给几位师姐接风。” 伏青骨笑着点头,“好。”随后问道:“你和师兄弟们住何处?” 白藏道:“住外头的通铺。” “为何不住这院里?” “挤着热闹。”实则是为省钱。 剑阁上下除在剑器上不吝钱财外,其余诸事向来从俭,住天字号房太过于奢侈,他们消受不起。 这两间房钱,是由白藏自掏腰包,并不从门派公中出资。 伏青骨道:“我们没来,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为何不住?五百文一天,放着岂不是浪费?” 师兄弟们倒是提过,却都被白藏拒绝了。 “你们是女眷,师兄弟们滚过的床榻,怎好让你们再住?” 他那帮师兄弟,带出去看着人模狗样,私下却十分邋遢。那靴子、衣衫一脱,挤一屋能熏死一头牛,他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房间,怎能让他们给糟蹋了? 见他这般体贴,兰覆和莲衣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随后将从药王谷带出来的一些点心都掏出来给他,让他分给剑阁的师兄弟们。 白藏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了。 伏青骨让兰覆与莲衣先选房,二人选了外间,将靠里头那间留给了伏青骨。 趁二人安置行李之际,白藏对伏青骨问道:“师姐,药王谷中一切可还安好?” 伏青骨斜他一眼,“是想问药王谷还是想问少谷主?” 想问药王谷,避着那两个做什么? 白藏一臊,搓了搓脸道:“都有。” 伏青骨抱胸轻笑,随后说道:“经紫霄雷府一搅和,药王谷元气大伤,加之楚绾一离开,药王谷和少谷主的处境如今说不上好。” 闻言,白藏脸上浮起忧色。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少谷主精明强干,御下有方,有她把持,即便底下有人心怀不轨,也不敢妄动。”要论手段、魄力,楚屿芳可比楚绾一强不少。 白藏忧虑难减,恨不得立马飞去药王谷,可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心头抓扯不安。 他还太弱了。 伏青骨见他沮丧,提议道:“山海祭后,要不要随我再去药王谷看看?” 白藏先是一喜,随后摇头道:“山海祭过后,便是我剑阁的试剑大会,所有弟子都必须回千仞峰。” “试剑大会?” “剑阁每隔三年会举办一次试剑大会,为各派新筑基的剑修挑选命剑。” “听起来很是热闹。” “那是当然,每届试剑大会,除为各派筑基剑修挑选命剑外,还是各派展示自己新人,昭示实力的机会。”筑基的弟子越多、越出色,便说明这派的实力越雄厚,其余各派也会对其另眼相看。 伏青骨问道:“你的三尺水是何时得的?” 白藏答道:“六年前。” 筑基六年便进阶金丹,白藏可谓新人之中的佼佼者。 伏青骨拍了拍他的肩膀,赞扬道:“后生可畏。” 白藏稍得安慰,笑出两排白牙,随后朝伏青骨周围看了一圈,问道:“怎没见白师兄?” “一入城便跑没影儿了,晚些再召他回来。”伏青骨问道:“小黄呢?” “它伤得重,没让它跟来。” “伤还没好?” “勉强听得懂人话。”听不听得懂,全看它心情。 伏青骨叹道:“能保住性命已是幸运。” 白藏点头,“也是。” 说来还得多亏席玉,若非他折回相助,恐怕没那么容易控制住地煞阵,他们此刻也不会站在这客栈里好好的说话。 此行前往蓬莱,应当正经同他道谢,顺道打探一下蜃境的情况。 白藏见时辰正好,便对伏青骨道:“师姐们先安置,我去交代厨房做一桌菜,过会儿来叫你们。” “等等。”伏青骨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他,“这一路吃住,还要靠你打点,这些银子你收着,该用就用,该吃就吃,别省。” “这怎么好?”白藏连忙推辞,然后拍着瘪瘪的钱袋子道:“我有钱。” “你有没有我岂不知?”伏青骨将银子塞进他手里,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兰覆与莲衣可是跟着少谷主的,别在她们面前露怯。” 白藏只好把钱收了,“我这就去让厨房做一桌好菜。” 伏青骨笑了笑,嘱咐道:“别忘了给你的师兄弟们也做一桌。” 白藏点头,“我代他们谢过师姐。” 伏青骨扬了扬手,示意他赶紧去。 等人走后,伏青骨在屋子里转了转,随后坐下给自己倒水,闲闲饮了半盏后,对白虺召问道:“你在何处?” 半晌后,白虺的声音闷闷响起,“金玉楼。” “金玉楼?”伏青骨惊讶道:“你去金玉楼做什么?” 白虺道:“看女人。” 伏青骨眉毛都快好奇飞了,声音却四平八稳,“好看吗?” “好不好看不知道,身上气味难闻。”白虺有些毛躁道:“难闻就算了,看几眼竟然还要钱。” 伏青骨问道:“你可知这金玉楼是谁开的?” “起先不知,现下知道了。”白虺没好气道:“就是知道,才不想给钱。” “所以你就被颜恻扣下了?” 白虺没回答。 伏青骨继续问道:“你报我名号,颜恻不会为难你的。” 白虺犯了犟筋,磨牙道:“谁稀罕!这死孔雀,我还就跟他耗到底了。” “随你。”他要找排头吃,伏青骨也懒得劝。 白虺本还想问伏青骨在何处,却发觉她已切断了神识,随后愤愤地抓起面前的瓷盏,将盏中物狠狠灌进嘴里。 “噗——”忘了这里头盛的是酒。 颜恻坐在他斜上方,摇着一把折扇,嘲讽道:“怎么,我这醉仙酿不合白师兄胃口?” “呸,白师兄也是你配叫的?”白虺舌头火辣辣,眼神也火辣辣,早知这酒楼是这花孔雀开的,就是把他爪子给撇了,他也不会进来。 颜恻朝身旁的女子一抬扇子,女子起身上前,要给白虺斟酒,却不想对上一双鼓鼓的眼睛。 眼睛里飘着几个字:尔敢近身! 女子脚步一顿,像是酒水浸入了眸子,双泪交流,端得是楚楚可怜。 颜恻哪里看得美人受苦,忙朝女子唤道:“他不识好歹就罢了,秋娘,到我这边来。” 秋娘拭泪,捧着酒壶来到颜恻身旁,被颜恻拉着坐下。 她将原本要斟给白虺的酒,倒给颜恻,楚楚可怜地赔罪,“都怪奴家惹恼了贵客,给少君添麻烦了,还望少君恕罪。” “他向来脾气不好,不关你事。”颜恻就着她一双细手,将酒饮尽,无意中瞟见她发间精美的金钗,心头冒出一丝怪异。 这秋娘说她堕入风尘,被情郎赎身,本以为二人会白首偕老,谁知情郎变心将她抛弃,使她成为人人可欺辱的流莺,日子过得凄苦。 他见她可怜,又生得貌美,这才将她留在金玉楼,许她安身之处,可这金钗却显然与其所处境况不甚相符。 “这钗……” 秋娘一愣,伸手摸了摸那金钗,神色一转,哀戚道:“这是奴家母亲留给奴家的遗物,所以时时佩戴,哪怕再困苦,也不曾变卖。” 她将钗取下,奉与颜恻,恳切道:“少君收留奴家,与奴家有再造之恩,若瞧得上眼,奴家便将此钗献与少君,就当报答。” 颜恻瞧着她满目不舍,顿觉自己罪大恶极,忙将簪子推了回去,“既是伯母遗物,我又怎好夺人之珍爱?” “少君可是嫌弃?” “岂敢,岂敢。” 白虺见二人推来揉去,凑成一团,只觉龙鳞都要给麻掉了,随即拍桌起身,“臭不要脸!”打算佯怒开溜。 他力气不小,嗓音又洪亮,这一动一吼,将腻在一起的二人吓了一跳。 “嘶!”颜恻指尖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被那金簪挑破了一道口子。 “啊呀,对不住!”秋娘赶紧收了簪子,捧着他的手指凑到唇边将冒出的血珠吮去。 颜恻顿时呆住,竟忘了斥责白虺。 堂内宾客见此香艳场景,不由得嘘声起哄。 白虺冷哼一声,义正言辞地谴责一句“伤风败俗”后,快步窜出了金玉楼,背着一顿霸王餐,溜了。 可出金玉楼后,白虺却察觉一股异样,他转身回望竖起瞳孔,却见那金碧辉煌的金玉楼,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气。 他伸长脖子嗅了嗅,觉得这气味臭得有些熟悉。 魔种? 他立在原地看了许久,随后又大摇大摆地转了回去,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你。”白虺指着秋娘道:“过来给本大爷斟酒!” 秋娘先是一惊,随即强笑欠身去够酒壶,却被一只手压住。 颜恻怒视白虺,“你不是滚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白虺理直气壮道:“吃、霸、王、餐!” 颜恻闻言,化出了捆仙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