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区分利弊
蛇沟里的水比往常大了好几倍,像被煮开了一样从上往下翻滚着,那条连接两边的用木头和土石搭成的桥在大水中若隐若现,想要过去的话,就必须从水中淌过去。 高远脱掉鞋子,卷起裤腿,一脚踏进水里,顿时,一股透心的凉意从脚底传遍全身,虽然有些刺骨,但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桥不是很长,拢共不到两米,高远驻足了片刻,直到双脚冰凉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二队的地就在蛇沟旁边,翻过一个山坡就能看见人们在地里劳作,同样,他们也在把倒伏的甜菜扶起来。 高远走过去,很容易就看见蹲在其中的田贵。 “田贵哥!”高远喊了一声。 田贵直起腰,看见是高远,便站起来。 “高远,回来啦?” “呵呵,都回来两礼拜了,一直在厂里上班,今天才回队里。” “咋的,来看地里的情况?” “是,我刚经过三队,我们那边也看了看,情况不太妙。” “那你是没看我们这边的情况,托你的福,我们损失不大,应该不会有人挨饿。” “是吗?那就好,其实托我什么福啊,关键还是你田贵哥识大体,懂得区分利弊。我现在就担心啊,全场十多个大队,就你们这儿保住了口粮。”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口粮都没了,这不是还有甜菜吗!甜菜虽然不能当饭吃,隔几顿填一填肚子还是可以的,关键得看场里领导怎么做决定。是完成指标重要呢,还是人命重要。” 东风农场是从地区国营农场分出来的,真要论起来,东风农场不过是地区国营农场的一个分场,因为地区农场是产白糖的,主要作物是甘蔗。可是东风农场海拔这么高,日照时间又远没有地区农场那么长,所以种甘蔗显然不行。 不过领导中还是有高人的,就有人指出既然种不了甘蔗那就种甜菜,生产红糖,不仅可以补充地区农场的空缺,甜菜也适合东山这样的环境种植。 就这样,农场建了起来,周围的老百姓也头一回有了主要的经济作物。 甜菜这玩意儿高远尝过,生产队种上之后,不少人觉得好奇,说既然甘蔗做成糖,糖和甘蔗都能吃,那甜菜做成糖,糖和甜菜就也应该能吃。 于是高远悄悄拔出来尝了尝,却发现这种像胡萝卜一样的东西味道竟然不差,而且吃下去后身体也没啥反应。 后来,就有人把农场收走之后剩下来的甜菜带回家,用来做菜吃。没想到吃着还行。 可甜菜甜菜,里面还是有不少糖分的,人们发现吃一两顿还行,吃多了就会烧胃泛酸水。 就这样,人们便得出一个结论:甜菜能吃,但不能多吃。 所以按照田贵的想法,如果农场闹饥荒了,实在没有办法,拿甜菜来顶一顶是可行的。 不过这个结论只是停留在理论上,就像田贵说的,甜菜在队里是有指标的,每一年,各生产队都在拼命地追逐指标,这是政治任务! 如果没有农场的允许,没有一个队支书敢把甜菜当成粮食。 说起来,田贵倒是个人物,看得清形势,也分得清轻重,可是这人虽然五大三粗的,眼界却不开阔,不管干啥事,他的眼光始终只能停留在田家坳这一亩三分地上。 “田贵哥,要不咱俩去找一趟场长吧?”高远试探着问了一句。 “场长?找他干嘛?” “把情况给他说一说啊,看看场里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不去!”田贵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人家当官儿的又不傻,还能不知道下面的情况?再说了,我们二队又不是没吃的,我们用不着吃甜菜。” “田贵哥,下面什么情况,场长肯定知道,可是他不见得像你这样了解。你说你们不用吃甜菜,真要闹起饥荒来,你们能挡住几个人?光一大队和我们这边就能把你们抢光!” 听闻这话,田贵犹豫起来,他倒是没经历过饥荒,但是经常听老辈人讲过,说是人饿起来,连自己儿子都能煮来吃。 再有,现实的情况他是了解的,照这个情况看,不出两个月就会有人断顿,到了过年,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吃不上饭。 见田贵没有反驳,高远便知道他动心了,“行了,明天上午我来邀你,放心,到了场长那儿,我来说话。” 田贵看了看高远,无奈地笑出来,“好,那你来我家吃早饭,我等你。” 约定好之后,高远又在二小队地头上看了看,随后便返回家里。 晚上的时候,高远问了下高月队里的情况,了解到吴茂才还是以完成指标为首任,要求全队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甜菜。 知道这个情况后高远一点都不吃惊,他熟悉的吴茂才就这个能力,也只有这样的境界。 没怎么多话,吃饭的时候高远告诉高月,让她把自家粮食存好,也别在外面乱说,说是如果情况发展到最坏的地步,这些粮食可以救命。 另外,高远把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四瓶酒递给高仲景,说自己答应过郭新华,要请他喝酒的,他让高仲景没事儿就去郭新华家坐坐,有空请他喝两杯,也好让他多教教高月。 其实高仲景有酒喝,一直以来就有,不光他有,队里好些人都有酒喝。 当地山上有野生的猕猴桃,高仲景他们都叫做“洋桃”,有些人把这些猕猴桃移植到自家自留地里,一年到头还能吃上几顿美味的果子。 高远家屋前头就有三根猕猴桃藤子。 猕猴桃算是浆果,成熟之后不尽快吃就会烂掉,人们舍不得,就用瓷罐想把桃子存起来。 结果就有人发现放了几天的猕猴桃竟然自己发酵了,罐子一打开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带着浓郁果香的酒香气。 就这样,当地人自己摸索出一套用猕猴桃酿酒的法子,这个法子在土地贫瘠的东山上大行其道,好些人农闲下来之后就会存上一些猕猴桃果,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酒钱。 高仲景家的酒就是这种猕猴桃酒,只不过他们家不酿,都是从别家买来的,不多,所以高仲景一直省着喝。 这事儿高远也知道,那种酒他也尝过,因为没有专业的酿酒设备,这酒的纯度不够,也比较多杂质。 高仲景没啥别的爱好,除了那些阴阳八卦之外,也就喜欢没事儿喝上一两口。 这回看见高远递回来四瓶酒,他的酒虫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一边满口答应着,一边拧开瓶子闻了闻。 吃过饭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高远就按照约定来到田贵家。 在田贵家吃过早饭,两人便启程赶往场部。 今天是周末,邝铁生不在办公室,高远便领着田贵找到邝铁生的家里。 此时邝铁生正在一边喝着他老婆煮好的玉米面粥,一边穿着汗背心看着报纸,看见高远两人出现在门口,他很是吃了一惊。 虽然对高远没什么好气,但是田贵,邝铁生的印象不错。 还没有建场的时候,田贵就是田家坳有名的好后生,建场之后,他更是把田家坳领导得有声有色。 只是可惜,田贵的“政治觉悟”不高,好几次邝铁生有心想重用他,可田贵就是不接招。 稍微愣了愣,邝铁生便起身让两人进门,跟着又喊来老婆,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田贵!挺久没见啊,你这还是第一回来我家吧?怎么,队里出啥事了吗?”邝铁生把高远扔在一旁,首先跟田贵搭起话来。 “呃~~那个~~场长,你还是问他吧。”田贵有些局促,一挥手指向高远。 邝铁生也没回头,只是用眼睛往后看了看,“高远?!大清早的,你又有什么事啊?” 高远有些无语,就算自己以前得罪过邝铁生,他的态度有必要这么明显吗! “场长,您也太偏心了吧!我可是为场里的事儿来找您的。”两人也不是头回打交道了,高远就干脆直言道。 “为场里的事儿?啥事儿?噢,是为二纺机给你的嘉奖吧!好啊,嘉奖确实到场里了,咋的,让我开大会表扬你?” “场长,我是那种没觉悟的人吗!这次真是为了场里的正事儿,就是上次我在电话里跟您说过的。” 邝铁生闻言想了想,点点头道:“你是说旱情的事儿,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件事已经完了,你我都改变不了什么。再说现在再想改变什么已经晚啦,你要是为了这事儿,那就什么都别说。” 高远听得出来,邝铁生的话里带着一丝怨气,他很不甘心。 “场长,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我今天特地把田贵哥带过来,就是想告诉您,情况比我们想的可能更糟糕。” “你什么意思?”邝铁生终于正眼看向高远,语气里也没了先前那种不耐烦。 “我跟田贵哥在自留地里都看了,这次大水影响很大,单靠自留地里的粮食,大部人可能撑不了一个月,就算搭上工分,最多两个月就会断顿。” 听到这里,邝铁生又有些不耐烦,一挥手说道:“这些我都了解,我们已经跟上级汇报过,到时候县里面会统一想办法。” 高远闻言一惊,“等等,您说县里统一想办法,那就是说不止咱们农场受灾了。” “废话,这么大的雨,当然不止咱们这里受灾啦。” “也就是说,缺粮的不止是咱们农场!那我要问一问,您怎么确定到时候县里就一定顾得上咱们农场呢!万一顾不上,咱们农场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邝铁生顿时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