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图母亲花费近五年时间才调整稳定心绪，逐步走出悲伤阴影。 　　 然而，生活遭受的打击却实实在在，丈夫离世后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多么依靠他。 　　 难以忍受邻居指指点点的无形压力，她趁大儿子结婚离家，带着张图从学校家属区搬走，只为逃避曾经的熟人那陌生冰冷、夹杂诡异眼神的目光。这些人之前看她，总是满含羡慕。 　　 张图母亲出身大家，向来讲究，此时宁愿忽略很看重的朝向户型等因素，急匆匆租定房子，似战败溃逃般狼狈仓促地离开，在学校附近找了个落脚处。 　　 环境还算不错，沾了地理位置的光，周边地区属城市新形成的富人区，再加上邻傍驰名中外的海上第一仙山，无论市政投入还是人文氛围都居本市顶尖。 　　 租住一段时间过渡，张图母亲看上隔壁干休所一套房子。面积不大，有个阁楼，虽说小了点儿，但布局还算合理，采光很棒，两居室带明厅，又逢房地产周期性低谷，性价比甚是惹眼。 　　 尽管经历巨大变故，但她依然拍板买了这套房子。 　　 父亲离世，生活坎坷，历尽劫波。逝去岁月不堪回首，如今终于再次拥有自家房子，张图与母亲总算重获些许安宁。 　　 中国人讲究安居乐业，房子作为庇护所，是非常重要的生活稳定器。 　　 这天张图还在睡觉，有人谈话吵醒他，很快听明白，外屋跟母亲跟哥哥张益说话。 　　 张益比张图的经历更苦，年幼时不但居无定所，还因亲戚自私之举导致学业受影响，高考时仅差2分未能如愿考上本科，近些年工作刚有起色又遭逢父亲离世，原本可以仰仗发展事业的大树轰然倒塌，对他这体制外的长子冲击很大。 　　 从父亲离世开始，张益在公司内，时而遭针对排挤。 　　 社会普遍现象，无论何时何地都讲究出身背景，有些人本毫无瓜葛，但当你身处逆境，突然就变成夙敌，处处挑衅，仿佛你的遭遇成了释放他内心丑恶的开关。 　　 近中午，张图以前很喜欢看父亲张罗做饭，学了一手好厨艺，他常自诩业余三级厨师，确实也做得一手好饭菜。 　　 烧水煮面，加几片青菜、火腿，又打了2个鸡蛋，特意做成哥哥喜欢吃的溏心蛋。端出热气腾腾的升级版方便面，听母亲对哥哥说，让他自己上阁楼找什么东西。 　　 近来公司内权力斗争，张益跟随的老板被排挤出合伙人权力中心，所以他们这帮小兄弟也受牵连。 　　 老板还算地道，跳槽换公司时，挑选了两个关系密切并追随多年的年轻人一并带走，其中包括张益。 　　 今晚宴请新公司负责人，算初次见面。 　　 张益跟老板闲聊，得知新公司负责人喜欢喝酒，还对白酒文化颇有研究，便打算弄瓶好酒带去晚上宴席。 　　 父亲生前常有各种社交活动，倒也留存不少好烟好酒好茶。 　　 离家匆忙，母亲将贵重物品打包一股脑带到租屋，随后买房，又将贵重物品运送到阁楼上存放。一晃数年，懒得收拾。 　　 张益知道父亲存酒里有好几瓶品相相当不错的茅台，想过来找一瓶充充门面，争取给未来新老板留个好印象，也给跟随多年的老板涨面子，博好感。 　　 张图也爬上楼梯，母亲让他顺便看看其它值钱的东西是否完好。 　　 阁楼空间虽宽敞，但一条大梁横贯其间，腾挪略显局促。 　　 当初带来的物品，绕圈放置在地板与倾斜屋顶接合处，也算琳琅满目。 　　 首到现在，张图才觉得以前这些不太在意的东西，的确能给人带来莫名心安，或许这就是人类通常无法抵御物欲的根本原因：安全感。 　　 张益翻箱倒柜，张图则漫无目的挨件东西查看，很快确定那些个金银玉器与字画都完好无损。 　　 至于烟酒，他明白必须得有良好储存条件，与其放坏还不如赶紧用了，便帮找那瓶金标茅台。 　　 张益将一条高价香烟扔向楼梯口，准备送朋友，没想手滑，香烟被扔到大堆包袱后面了。 　　 那边灯泡坏掉，张图便爬上包袱堆，伸手努力摸索。 　　 忽听张益笑道：“找到了，我就说以前见过嘛。” 　　 回头见张益兴高采烈地举着瓶没有外包装的茅台，即便光线昏暗也能清晰看到瓶子上闪烁金色毫芒。 　　 与此同时，自己胡乱摸索的手触到一件古怪东西，冰凉滑溜硬邦邦，肯定不是那条香烟。 　　 他心中一惊，还以为摸到啥小动物，但扁平柔润的表面迅速表明，摸到的应该是笔记本之类东西。 　　 几年前搬离出租屋时候，一本旧书里夹藏存单，数额不大，应是父亲私房钱。当时被收破烂的人翻到，偷偷隐藏没吱声，后拿存单去银行取，银行柜员警觉地要求提供单主身份证，以致露了馅。银行扣留存单并提醒收破烂的人说实话，得知存单来源，第一时间联系张图母亲。 　　 从那以后，他们决定不再清理老东西，免得父亲还藏些其它贵重物。 　　 母亲为此喋喋不休指摘父亲好几天，埋怨不该隐瞒私房钱。张图暗自苦笑，人都没了，还会为钱起争执。亦或母亲只是藉此方式怀念父亲吧。 　　 张图使劲拱进包袱堆后的狭小空间，也没拿电筒，只勉强看个轮廓。 　　 好像是本十六开的厚厚杂志。这从哪儿来的东西？ 　　 他伸手想捡出来，岂料那本杂志很沉，差点儿从手里滑落。张图双臂伸首两边托住，好容易才将杂志拽出。 　　 满是灰尘的封面敷了膜，书脊圆鼓鼓，用金属环为脊线，尽管有些岁月沉淀痕迹，可金属环依旧泛动浑润内敛的毫芒。 　　 封面薄膜细腻柔韧，深棕色硬皮面些许泛黄，开口侧中间有个钉扣紧紧合闭，里面很多厚厚页张，并非杂志。 　　 正出神端详，张益满意地捧着那瓶裸装白酒下楼，瞥了眼发愣的弟弟，笑道：“咦，你怎么找着那本邮册的，妈可找了几年都没见影子。” 　　 看到张图手里册子，母亲脸色大变，激动地接过来左看右看，好像久违的心肝宝贝。 　　 “这里不光照片，还有你爸年轻时就开始积攒的邮票，好多都是外国发行的呢！” 　　 张图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总爱捧着的那本集邮册，其内花花绿绿各种风景人物的小纸片，印刷精美，环绕锯齿状边缘，时常被他用来挠手心痒痒。 　　 父亲经常取出册子擦拭养护，如数家珍地观赏。但除了他，家人都不感兴趣。 　　 哥哥很快嗦完面条，拿茅台酒办事去了。 　　 张图则回到被窝，查看这本儿时的老朋友。 　　 母亲说，若非今天找酒，恐怕再难找到这本册子了，谁会想到它静静躺在阁楼角落。 　　 虽说高兴，但母亲似乎依然没多少兴趣翻看这本厚厚册子。 　　 张图擦干净封面，打开钉扣，触觉告诉自己，封面表皮绝非几十年前风靡一时的人造革。就算尘封久矣，依旧质地柔软丰润，细看还能瞧见复杂奇异的纹理，淡淡香气萦绕，扉页上有颗醒目的红色五角星，向周围夸张描画光芒放射，说明册子出自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五角星下方有行遒劲有力的小字：追寻真理，擦亮心灵的眼睛。 　　 张图霎那间认出，这是父亲的亲手笔迹，深蓝色钢笔墨水历久弥新。 　　 他轻叹气，没询问母亲何时写上去的，还是担心她触景生情。 　　 前页是父母年轻时代照片，母亲扎着辫子的少女时代照片让他暗自惊叹，比现在影视明星漂亮多了。父亲眼光确实犀利，能找到妈妈这样的美人儿。父亲英姿潇洒的面容也足以碾压奶油小生啥的，可谓郎才女貌。 　　 几张小孩子照片映入眼帘，那是哥哥小时候咿呀学语。 　　 相册最后有张很熟悉的照片，一个圆脑袋小男孩瞪着大眼睛，伸出胖嘟嘟小手似乎想抓什么。 　　 张图小时候最喜欢这张照片，自己穿开裆裤时候照的，妈妈也想不清楚究竟在何处拍摄，周围环境曝光度很亮，根本分辨不清地方。 　　 盯着小时候的自己良久，张图长长叹息，如今物是人非，几许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