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杨舜之的爱慕
为了保住杨舜之的性命,陆一有意避开了他身体的要害。 杨舜之再没有了攻击别人的气力,他单膝跪在地上,看着倒在他面前奄奄一息的美人刀,弯眉笑出了声,想要开口说话,又呕出一口血来。 捕快们见状,纷纷上前将杨舜之控制住。 “舜之……” 温远山踉跄着站起来,在属下的搀扶下,他来到了杨舜之跟前,“究竟是为何……你可以娶妻,可以纳妾,可以要通房,甚至我宁可你去狎妓——你何故要杀人?” 杨舜之缓缓抬头,那双眼眸如野兽一般,只能在当中看到浅薄的本能。 他用沙哑的声线说了最后一句话: “从今天起,你又多了一个可以追忆的人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站起身,在众人没能反应过来之际,将自己的身体用力冲向其中一名捕快的佩刀。 佩刀径直穿过他的身体,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杨舜之渐渐停住了呼吸。 温远山震惊地跪了下来,抱着杨舜之的尸体痛哭失声。 另一边,失血过多的美人刀也已经是回天乏术。 他看了一眼已经咽气的杨舜之,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卫清酒说: “还好你没事,现在你安全了。” 卫清酒不解地看着美人刀,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对她来说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 “我要抓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卫清酒慌张地想要用自己的手堵住美人刀身上的出血口,美人刀轻轻推开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他早已做好准备了。 陆随侧过头去,把外袍脱了下来,盖在了美人刀的身上,遮住了他身上的血污。 “你想知道关于弯刀的事,对不对?” 美人刀的气息越来越浅,每说一句话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卫清酒没办法坦然面对死亡,她红着眼眶,小声对他说: “你不要勉强自己说话了,我自己会去查,我会把他抓到的。” “傻瓜,我不告诉你,你怎么抓他呢?”美人刀微笑着看着卫清酒,“弯刀的老家在琴坊,但他一直都仰仗着无用刀,你要想抓住他……必须要,必须要先找到无用刀……” 他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瞳孔也逐渐涣散了。 “弯刀在找他的儿子……那是他的软肋,如果你能比他先找到,你就能……” “行了够了,谢谢你,你别再说话了。” 卫清酒看着他拼命想要帮自己的样子,用手捂住了美人刀的嘴,不让他再开口。 美人刀不再勉强自己,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卫清酒的脸,像在用目光将她的脸雕刻下来一般。“下一世,我要成为像你这样的……女子……” 美人刀的毕生所愿,便是成为一个冷静,静美又不失英气的女子。 他曾在青楼外模仿女子柔媚的模样,曾在房檐上坐一天,只为了从窗户里看那些姑娘如何描眉画眼,将自己打扮成精致的模样。 直到见到了卫清酒,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在追求着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对卫清酒的感情究竟是憧憬还是爱慕,但这一切也已经不重要了。 在美人刀生命的尽头,是他看着卫清酒的脸,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世,不要再杀人了,我们做好姐妹。”卫清酒轻轻擦去美人刀唇角的血和污渍,将他的脸恢复成了最美的样子。 她站了起来,美人刀和杨舜之的尸体都要回收登记,接下来温远山应该会很辛苦,可是看他现在的模样,应该已经是没有力气再做善后了。 陆随因为杨舜之身上过量的血而无法靠近,陆一和卫清酒便代替他走过去,安抚跪在地上不住痛哭着的温远山。 陆一缓缓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温大人,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陆大人吧,您好好休息,注意调理自己的身体。” “是啊,温大人,您不要太过伤心了,宁州的百姓还需要您。” 温远山颓然地坐在地上,就这么看着杨舜之的遗体被捕快们抬走,仿佛他的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 他沉默了许久,才恍如隔世般开口: “其实他像他娘。小漱从前也和他一样,关于我的所有喜怒哀乐,她都不理解。” 温远山的妻子叫作杨漱,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后顺利成章的成亲,生子。 “她对我说,她选择与我相伴一生,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能让她看起来像正常人,”这大概是温远山最后一次怀念自己的亡妻,他提起杨漱时,唇角还不自觉地带着淡淡的笑意, “年轻时候,我会做一些蠢事想要逗她开心,她就学着旁人的样子捂嘴笑,捧腹笑。再后来,她养了两只猫,其中一只猫病了,为了不传染给另一只小猫,她把那只生病的猫活埋了。” 直到那时候温远山才懂得,当一个人不理解情感,没有共情能力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不仅对身边的人残忍,对她自己也是一种残忍。 他笑着落泪,卫清酒坐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那是我第一次对她生气,但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在她看来,这是正确的行为。从那以后,她就病了。” 她不再学习怎么笑,怎么难过,也不再费尽心思模仿其他人的情绪和表情。 “她告诉我,学着怎么做一个人,很没有意思。” 所以在生下杨舜之后,她选择了自己结束这段孤独的旅程。 “小漱离开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是对舜之的祈愿。她写,希望孩子能感知人间的幸福和痛楚。” 那一刻的杨漱,对杨舜之的祈愿,大概是她在这人世间唯一能感受到的爱。 随着杨舜之的逐渐长大,温远山渐渐发现了他和杨漱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在童年时期,总爱用危险的物品刺伤自己的同伴,以测试这些物品的触感。 在看见别人因为悲伤而哭泣时,会忍不住想要去触碰泪水,发出了眼泪是什么的疑问。 他将母亲留下了的唯一的小猫埋了起来,只因为喝水的时候杯中的水面上有浮在上面的猫毛。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温远山看着自己的双手,痛苦地握成了拳,“是我没有及时发现他的问题,要是我能在他小时候就教会他这些,他可能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卫清酒不忍地摇头,解释道:“大人曾说过,像他们这类患有情绪失衡症病状的人,多数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并不是温大人您的错。” 温远山笃定的摇头:“不,是我的错。在他少年时候,他是爱慕过一个女子的。” “爱慕过女子?”卫清酒喃喃地想,“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他甚至都不爱您,如何再去爱慕别人?” “他有一段时间,经常会独自一人前往长冥乡,去看那里的一个被流放的女子。”温远山努力回忆着,“那个女子总爱绑着个红头绳,光着脚,在长冥乡里快乐地跑来跑去。我从来没有管束过舜之,直到有一天,那个女子不见了,我就发现舜之,他也变了。” 卫清酒听着他的叙述,愈发觉得他口中说的那个女子,格外的熟悉。 她不自觉地打断了温远山的叙述,和他核对了确切的时间。 “竟然……” 所以那些穿着喜服却赤着脚的死者,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没有了回来的路,更是因为那样的脚型,曾是他少年时让他第一次有了“爱慕”的情感的回忆。 他憧憬的人,竟然就是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