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骚臭味儿欲演欲烈,梁鹂捂住鼻子,其他人却见怪不怪,经年每日如常,早已适应了这股子味道。 黑色拉粪车像个巨型的甲壳虫,收粪工摇着铃大声喊:“还有没有,走啦!”说走就走。 潘奶奶拄着拐杖嚷嚷:“快走,快走,今天味道邪气特别臭哄哄。” 沈家妈几个围着公共自来水龙头用力刷马桶,水门汀地皆是水,泛起浅绿,梁鹂看见建丰拿着杯子牙刷旁边等着刷牙齿,便问他:“你的故乡在哪里?”建丰对她的主动搭讪似乎感到很吃惊,警惕的站到对面去了。 乔母把一淘萝毛蚶壳往马桶里倒,再接点自来水,用竹刷搅着壳哗啦啦在桶里捣,沈家妈大声道:“还是小乔刷马桶最讲究方法。就是吵得人耳聋。” 乔宇慢慢走过来,穿件天蓝色短袖和白色中裤,一双黑色牛皮凉鞋,梁鹂下意识摸了摸毛毛的发辫,没洗脸没梳头,怪羞人的。 乔宇也看见她,微笑地点头,又站在那和建丰说话,建丰穿的白背心成了灰背心,短裤边一层层褶皱,凉鞋的纽绊坏了,拖着长长的一根。 乔母停下手,用袖子擦擦额头,朝乔宇提高嗓音:“侬去前面路口买两根油条!口袋里有零用钿么?”乔宇点点头,拍了下建丰的肩膀,朝弄堂外走。 沈家妈瞧到宝珍下夜班回来,说道:“你给阿鹂点钱,让伊跟牢乔宇也去买两根油条回来过稀饭。”宝珍从小皮包里翻出一块钱递给梁鹂:“再帮我买碗豆腐花,要咸不要甜,多摆点虾皮。” 梁鹂接过,快乐地追上乔宇,茂盛的香樟树把阳光筛的稀碎落在人行道上,路边都是做生意的门面房子,一家剃头店早早开张了,窗玻璃上贴着美女照片,烫着各式各样发型,chuī得蓬蓬高,梁鹂说:“外婆要带我来剪辫子,理成童花头,童花头是什么样子?”乔宇就和她站在橱窗那里,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老板娘穿紫红色蝙蝠衫和黑色健美裤,发型像顶着颗海螺壳,左耳吊着大圆圈,要想寻上海滩最时髦的cháo流,看剃头店的老板娘是正经。 她正在卸门板,问道:“你们要剪头么?”乔宇指着照片道:“哪个是童花头?” 老板娘斜起身子、眼睛朝窗户睃:“第二排右手倒数第三张就是。” 梁鹂照着数过去打量,乔宇道:“《城南旧事》里的英子就是这样头发。” 梁鹂没看过《城南旧事》,她问好看吗?乔宇说好看。 她问的是头发好看吗?乔宇回的是电影好看。 早食店门口排起长队。爷叔背心裤衩眼角窝着眼屎、手里拎着钢jīng小锅来打豆腐浆,也有要上班的青年人困顿等着,还有一位老克勒,眼角虽起细纹,但面目gān净,穿白底全棉衬衫,衣领处系着黛青浅花蝴蝶结,深灰色西裤,白皮鞋,周身挺刮无一丝褶皱。轮到他了,嗓音邪气温文:“一份甜大饼加油条,一份甜豆腐浆!”早准备好角子钱,接过道声谢谢,转身便离开,乔宇追两步过去,鞠个躬,尊敬道:“姚老师好!”那老克勒微笑着看他:“是侬呀?帮那姆妈买早点心?” 梁鹂听见排在前头两个老阿姨低语:“这姚老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买相外貌jiāo关相当灵光好,年轻时花头艳遇浓得不得了,至今未娶妻!” “听闻伊她将一间房租把个女学生,好像姓朱,不晓得是啥路数来头!” “前头有人插队.......哪能啦!侬赶时间,我们也有事体做!” 梁鹂和乔宇买好早点往回走,才到弄堂口,就碰到背着包的陈宏森,乔宇问:“侬到哪里去?” “去体育大厦游泳。一起去?”陈宏森笑着问。 乔宇摇头:“还没吃早饭。” 陈母拎着小皮包,穿一身碎花连衣裙过来,笑容满面地问:“和我们一道去游泳,好么?” 陈宏森替他们回答:“还没有吃早饭呢!” 陈母看看他们手上的油条豆腐花,便不再多说,母子俩过马路去停场,他们家有一辆桑塔纳。 公共自来水处只有建丰在洗头,打得满是肥皂泡,都要流到耳朵里。 一只只马桶底养些清水,靠墙斜放着,阳光暖烘烘熏着,乔母脚边搁半袋糯米,似乎等烦了,一边和煮泡饭的爷叔闲话,一边探头张望,看到乔宇才松解眉头,想说什么看见梁鹂又咽回去,淡淡微笑着,梁鹂叫声阿姨好,沈晓军骑着自行车扭扭摆摆过来,打个响铃喊:“阿鹂快点回去,侬小姨等着吃豆腐花好困觉!” 梁鹂便飞也似得往回跑,乔母要拎起糯米袋子,乔宇把油条给她,自己来拎。 吃早饭时说起:“陈宏森问我要不要一道去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