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真的能骗过自己吗?
海棠恰巧进来送燕窝粥。 崔季接过,在摇椅旁边的绣墩上坐了,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沈银翎的唇边。 沈银翎只吃了半口,蹙眉道:“怎么每日都是这种燕窝?我素日里只吃金丝燕窝。” 她嗓音温软,便是连嫌弃都透出三分娇媚来。 崔季并不知燕窝还分三六九等。 他只知燕窝很贵,这一盏燕窝粥几乎是他在甘州的时候,整整半年的开销。 他低头,把剩下的半勺送进自己嘴里,只觉软糯甘甜,很是好吃。 但既然她说金丝燕窝好,那肯定是比这种普通的要好。 她就该配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他放下碗盏:“明日我叫人去买。” 沈银翎的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在他脸上:“专供皇族的东西,你纵有千金又如何买得着?崔季,这世上钱财固然好用,但比钱财更好使的,是权。很阴暗是不是?可这就是天底下见不得光的规矩。” 崔季垂着眉眼。 明明手里的那盏燕窝粥并不滚烫,可他仍觉掌心烫得厉害。 掌心烫,脸烫,心也在烫。 令他想起他样样都不如陆映的难堪。 就连她在他的府上,都不如在陆映的身边过得好。 “对不起。” 他低声。 沈银翎失笑:“我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觉得你对不起我。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了,是我欠你才对。” 崔季缓缓抬起头。 少女千娇百媚,窗外的花影照在她的脸颊上,浮翠般的眉眼在明暗的光影里勾勒出明艳,这样一双秋水无尘的含情眼,曾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他的视线又落在她的唇瓣上。 那样饱满嫣红的嘴唇,宛如含着半朵鲜花,比胭脂还要漂亮。 他记得他饿晕在路边时,抬起头望向她的脸时最先看见的,就是她的唇…… “我有些倦了。”沈银翎打了个呵欠,把手里的书籍递给他,“你替我放到书架上去。” 崔季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本书。 修长白皙的手掌在空中有片刻凝滞,下一瞬,他忽然越过那本书,握住了沈银翎的手。 “崔季!” 崔季不顾沈银翎惊诧的眼神,倾身将她拦腰抱起。 他哑声:“郡主既乏了,我送郡主去床榻上休息。” 他是个读书人,臂力却很惊人。 抱着沈银翎从书房走到寝屋,半点儿也不喘气,稳稳当当的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寝屋里点着几盏幽微烛火。 他立在床前,要走不走,欲言又止。 沈银翎坐在宝蓝色团花纹锦被上,抬眸看他。 他和陆映到底是亲兄弟,昏暗的光影里,眉目竟有几分相似,睫毛同样的细长浓密,垂落的时候在眼睑覆落根根阴影,令她想起从前她和陆映情到浓时,亲吻他眼睫的忘情。 可是这个人不是陆映。 意识到什么,沈银翎猛然收回视线,暗暗攥紧锦被。 他不是陆映。 他是崔季,是按照她的计划,从甘州陪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崔季。 他比陆映更加虔诚忠心。 可笑陆映都立后纳妃了,她竟然还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种种。 沈银翎有些瞧不起自己。 “我……”崔季试探着开口,声音更加晦涩艰难,“我今夜,能留下来吗?” 像是害怕被拒绝,他补充道:“崔季虽然去青楼学习过房中之术,但私底下从未碰过女子,仍是清白之身。郡主今夜若是不想,崔季也绝不会碰你。只要能陪着你,崔季就很满足。” 沈银翎看着他。 看着他昏色里酷似陆映的眉眼,看着他额前那一缕白发,看着他面上强装镇定眼眸里却早已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慌乱。 她想起了那日宫中,她被沈行瀚状告谋害沈炎、被沈家党羽参奏弹劾四面楚歌时,他带着圣旨和丹书铁券毅然出现的身影。 这世上,真的会有不问对错不计后果,坚定选择站在她身边的人吗? 崔季。 似乎,也只有一个崔季。 沈银翎忽然朝他伸出手。 崔季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反握住她的手。 层层叠叠的华贵床帐悄然垂落。 沈银翎坐在崔季的腰间,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嗓音带着一丝慵懒和戏谑:“崔大人真的是清白之身吗?” 崔季耳尖泛红,拦住她的手:“郡主!” “崔大人不喜欢我。” “怎会!” 寝屋里的一炉檀香,在夜色里散发出袅袅香雾。 刑部里最是铁面无私的崔侍郎,脸红了个彻底。 他握住沈银翎纤细凝白的手腕,终是忍无可忍,将她压在了身下。 沈银翎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虽然胎像十分稳定,但崔季顾忌再三,仍是有所克制,最后只辗转亲吻她的脸颊、锁骨和手背,像是怎么也亲不够。 月上柳梢头时,沈银翎终于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次日。 明德殿。 陆映起得很早,换了身牙白色窄袖劲装,拿着剑就要操练。 德顺凑过来,竖起三根手指头:“昨夜崔侍郎仍旧歇在郡主屋里,听说叫了三遍水,到现在还没出来呢。崔侍郎派人前来告假,说是偶感风寒,恐怕今日不能来上朝了。” 陆映提着剑。 初秋的黎明捎带冷意,碎裂在刀刃上,映照出青年狭眸里的寸寸寒芒。 不知过了多久,他笑着踏了出去:“与朕何干?” 不多时,园子里刀光剑影,青年练剑的身影犹如梨花纷落。 德顺凑到桂全身边:“刚刚陛下笑了,陛下已经很久没笑了。想必,是为昭宁郡主释怀了吧?” “可我怎么觉着……”桂全犹疑地拧着眉头,“陛下那笑脸看起来格外恐怖瘆人呢?” 还有今日这剑法。 看起来跟要杀人似的! 早朝过后,一封圣旨送往崔府,要崔季立刻启程前往边关。 薛伶拢着宽袖倚在御书房里,饶是他素日里刻薄顽劣,此刻也忍不住好奇起来:“打发沈银翎给崔季做妾之事是你自个儿定下的,如今人家真过上日子了,你怎么又叫人家两地分居?莫非你心里还记挂着沈银翎?不至于吧?这都过去多久了?” 陆映批着折子,嗓音冷漠:“非是为了旁人,而是边疆战事吃紧,他早些去,有百利而无一害。” 薛伶挑了挑眉。 须臾,他撩袍落座,剥起花生米吃。 吃了一小碟子,他突然幽幽道:“别的事情自欺欺人也就罢了,可是感情的事,骗来骗去,到头来真的能骗过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