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可是囡囡还小啊,她才八岁,她没有那么多血……”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她没有被送回来,他们把我接了过去,我看到我的孩子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脸色惨白,像个尸体……我还以为她只是太虚弱了,还想着一定要用拿到的钱给她买大鱼大肉,让她每天都能吃到想吃的东西……可等我再也叫不醒她时,我才知道,那真的是一具尸体。” “她死了。” “我不知道她会死。” “我也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 “我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把手抬起来,挡在了泉眼般的眼睛上。 她悲戚的哭声回荡在空气里,如一曲低低的哀乐。 …… 叶空没有动。 那张稚嫩的少女面孔上,没有出现任何一丝动容或者怜悯之色。 就像一张不懂喜怒哀乐的凝固的雕像。 她只是注视着哀声痛哭也依旧要压抑音量的女人,半晌才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座连为你女儿哭都不被允许的庄园,留在明明被你女儿的血救了命,却容不下你留着一张照片的恶魔的身边。 “他们……”女人哭泣的脸茫然了一瞬,“他们给了我补偿。” “……” “囡囡死后,他们把我和她爸都接进了这里,我当园丁,她爸当司机。” “其实我根本不会养花,只是每天负责守在这些地方而已,但他们照样给我薪水,一个月六千多呢,她爸以前是在外面干苦力活的,现在当司机,活儿又轻松,每个月薪水还过万……” “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工作啊?” 那声音里混合着一股茫然,还有令人悚然的麻木与理所应当。 “我和她爸算了一笔账,秦家说能让我们在这里工作到动不了了,说就算我们动不了了也会给我们养老——这么算下来,有好几十万呢。” “就算真的是他们害死了我女儿,让大法官来判,最多也就能判这么多钱了,何况他们还不是故意要杀人的……律师说,这已经是最好最完美的结果了。” 少女过了很久才问她,声音像深山夜色里的水,又像金属敲击岩石:“哪里的律师跟你说的?” “秦家的律师。” “呵。” 她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冷笑。 又偏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知为何,即便时间过去了多年,女人也一直都记得。 那是那样激烈的,不知该说是冰山撞击,还是火把在夜色里熊熊燃烧的眼神。 好似一眼就冻住了她行尸走肉的身躯,也冻住了她麻木蒙昧的血液和心脏。 又好似一眼就让这一切都燃烧起来。 把躯体、血管、骨头,都烧做一团灰烬,才能叫她看到深埋在这具躯体下的,顽石一样的不甘,和钢铁一样的恨怒。 · 可彼时她还没有看到这些。 少女自然也没有看到。 而眼看她拿起日记本要走,女人也顾不上哭了,急急爬起来阻止她:“你要藏回那个厕所吗?真的会被发现的!” “我会另外换一个地方。” “换到哪里都不保险。”她一路跟着她,好像这是自己的事那样着急,“他们这里查得很严,而且再过不久,过年的时候,整个庄园还会翻新一遍,你藏到哪里都不保险!” “所以你让我交给你?!” 少女猛地回头揪住她脏兮兮的衣领:“一个死了女儿,却还留在仇人身边当园丁的人?” “……”女人仿佛遭受了巨大冲击一样地僵了好几秒,最后又流起泪来,嘴唇动了好几次才能发出声音,“我……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她呆呆的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我是一个懦弱的、没用的妈妈。” 她眼泪又开始像泉水一样地淌了。 而少女看着她,看着她好像流不完的充满虚弱和绝望的眼泪,好半晌才慢慢松开了她的衣领。 她走了。 · 那个夜晚变成了一个秘密。 天亮后,少女依旧是被养在玻璃房里的金丝雀,园丁也依旧整天留着过长的刘海,在庄园的角落里游魂一样飘来飘去。 女人越来越多的窥视叶空,可少女却从未对她施舍半点注目,仿佛那个夜晚她从未听见过一个无能母亲的嚎哭,也从不知道这座庄园下还埋葬着一个小小的魂灵。 · “但她最后还是把这本日记交给我了。” 暗淡光线下,老人的表情有一点得意,好似这是什么不得了的战利品。 “当然,其实没有那么容易,你知道的,她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相反,她性格很尖锐,又很多疑。” “但我给她当了好几次耳报神,比如在她画画的时候告诉她秦悟来了,她就会立刻把地上的画全都踩掉——因为没有人知道她会画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以为她每天都在地上画地图,策划逃跑,或者是写一些诅咒秦家的话——因为她在日记里总是这么写。” “她会下棋。” “而且还下得特别好,可能是天下第一的那种好。” “因为秦悟怎么下都赢不了她,可秦悟又总爱跟她下,就像一个受虐狂——叶十一很少给他好脸色,但他就是喜欢去找叶十一,我怀疑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温璨有点想抽烟了,手指边缘焦躁地摩擦了几下,终于有人可以说这些往事的老人却毫无所觉,依旧津津有味,对叶空在南港时是如何掌控局面的威风往事头头是道。 “叶十一可会折腾人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办法。” “比如她说想吃蛋糕,但是要是小时候学校门口卖的那种五毛钱一块钱的劣质奶油蛋糕,天知道那些富家子弟上哪去找这种从未见过的蛋糕,可秦悟偏偏就是照她说的做了,翻山越岭的找,搜遍全城、甚至来内地各处小学,各种角落,还花钱请国外的甜点大师来做,叶空每次都说好吃,但最后又说不是那个味道,还主动说不用再找了,可她越是这么说,秦悟就越是疯魔。”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她突然想要金鱼了,可秦悟找来的每一条都没有她想要的花纹,但你要说她想要什么样的花纹,她就撑着脸摇着头随便说句不知道。” “再比如她想要玉做的棋盘和棋子,秦悟给她找来、买来、拍卖会上高价抢来,她摸来摸去就说手感不对。” “还有……” 温璨的手指突然在桌上敲出了清脆的响声。 老人这才从那种津津有味中抽离出来,悻悻的有些慌张:“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只想听重点吧?” “不,不是的。” 温璨低低的沉沉的说:“我全都想听,您可以慢慢说。” 他忍住想抽烟的欲望,给自己续了一杯浓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