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见小青愁眉苦脸的，便道：“好了好了，你呀就暂且将大名也唤作青青吧。” 　　 ...... 　　 想来也是，不太可能用到另一个版本中“青岑可浪，碧海可尘”岑碧青之名。 　　 张庚其实在看热闹间，也给小青随意想了一个名字，是对着白素贞之名拟取的。 　　 “素贞”二字合在一起出现不常有，李白曾作有诗名为《冬日归旧山》，其中一句“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张庚便将这二字，视为取于诗仙文墨。想到此诗中另一句“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其苍翠的意象与小青法身近似，便也摘取了其中二字，以青为姓，想了个名儿为青峰晴。 　　 当然只是随意想想而已，他完全没说出口。 　　 小青毕竟比白素贞少修了五百年，心智幼稚，还需磨炼，或许到了时机，再有人问她是谁，她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号。 　　 青青、岑碧青、青峰晴......等等都行，反正不会是菩萨将她当做宠物似得随口喊的小青。 　　 船在离岸不远处轻轻打了个圈儿，倒着船尾靠岸。 　　 “船家，是下客了吗，可以送我过湖吗？” 　　 岸边有一个书生的打扮的男子正望着宽阔的西湖，寻找返程的船家，欲过湖往北，回西溪镇去。 　　 他名叫许仙，在临安钱塘县城内教书，家在郭外水乡小镇，靠得很近，渡湖往返并不需耗费多少工夫。 　　 当然，若绕湖而行再走山道，必是要浪费小半日脚程了。他曾过了解试没过会试，有个短暂的贡士身份，故而在书坊刊印教书混日子能得的工钱还不少，每日往返都舍得雇船走水路。 　　 若问为何不在临安城中直接租住？ 　　 哎，不是临安房价租不起，而是跨湖通勤更有性价比！ 　　 昨日寒食节书坊便已放假五日，书坊中念书的小相公们虽然都是连贡士都未考过的，但休沐之期却能与相公们比肩。当然，许仙除了教书外还有刊印校对书籍的工作，只有寒食一日休沐。 　　 今日一大早他便赶到书坊，将一天的活儿计抓紧干完，临近晌午告假回家，家中还有昨日来的姐姐与姐夫在等他。 　　 在码头徘徊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靠岸的船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只是那摇橹的男子，怎么如此年轻，穿着身靛青色道袍，头戴方巾，气度潇洒，怎么瞧也不像个操弄船工的。 　　 此时见船舱遮帘掀开，走出来莺莺燕燕三名女子，还有个女使抱着婴儿，其中那位最端庄美丽的俏生生得喊那男子为相公......朝堂上哪里有如此年轻的相公，当然只能是家中的香公馆了。 　　 许仙便知冒犯了！ 　　 这分明是城中哪家高门公子带着妻妾仆从出来游湖，亲自摇橹体验生活呢！ 　　 但隔着水远，“船家船家”的话他都已经喊出了声。此时见那男子栓系好缆索，许仙只好忐忑上前告罪。 　　 “在下许仙，钱塘书坊教书的，将阁下误认了船家，实在是眼拙了，还望阁下恕罪。” 　　 许仙施礼作揖，一脸诚恳。 　　 “张庚，道士。” 　　 张庚认出来了许仙，但见白素贞与小青皆无异色，便想男主气运可能已被他夺了，便也不再介绍身边人。 　　 许仙啊许仙，你也不必背负被小青一剑刺死的命运了。 　　 张庚问：“许先生是要坐船？是游湖，还是渡湖？” 　　 许仙：“正要往西溪镇去，坐船最是方便，省许多脚力。” 　　 张庚：“那正是不巧了，此船我包了一天，船家应已歇工归家了。” 　　 许仙想，晚上姐姐姐夫还要回临安城中，若借得此船回去，正好让姐夫划船再回来，省了姐姐从镇上的马车租费。 　　 于是他便拱手再拜，向面前道长借船。 　　 张庚没什么犹豫，点头便同意了。反正高价付了一天的费用，这船怎么使，都是他说了算，只要许仙别翻船将它弄坏弄沉了便是，不然船家还得找上保和坊来要赔偿。 　　 老婆都没了，让他自己摇个橹回家也不过分吧。 　　 吩咐了许仙两句，让他叮嘱他姐夫最后还将此船栓在湖东码头，张庚便带着白素贞几人离开了。而许仙站在船头向着张庚再谢再拜，解开绳索摇橹入湖。 　　 春风吹着湖面，泛起丝丝波澜，他心情舒畅，好似脱离了什么负担。 　　 方才几个美人，他只敢偷偷看几眼，多遐思多念想都是不敢也不愿的，如此神仙中人，岂是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能奢望交结的？ 　　 父母早亡的他，如今只奢求多过几次解试，然后官家恩赐个特奏名进士，有个官身好光宗耀祖。 　　 如今他考了五次解试，已过了四次，但次次不中进士科。按照乾道二年的规定，需年四十以上且八举，方可赴特奏名殿试。 　　 殿试是不会黜落进士的。 　　 他都不奢望哪天走大运自省试高中进士，只求四十岁的时候达成八连小目标......当然，姐姐姐夫却都在时刻耳提面命，希望他能早日高中进士，被榜下捉婿娶个好人家。 　　 张庚也祝愿他找个好人家。 　　 草莽英雄的称号，你把握不住。 　　 ...... 　　 小青一边走一边扭着腰与姐姐说悄悄话。 　　 “姐姐呀，这许仙看起来好老实呢，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书呆子？” 　　 “面相老实，心里可不老实，你看他，看你又看我还看珍珍，眼神定不下来，不知道爱看哪个。 　　 你呀也是，不要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相公，你是在想什么心思呢？” 　　 小青在路上走着走着便倚靠在白素贞身上，差点便要像条没骨头的蛇一般挂着。 　　 她可怜兮兮地说：“我呀再看姐姐与道长，哪个好心的，能抱着小青走。这尾巴分了叉，变成两条腿，真是麻烦，爬又不好爬，走着还废鞋。” 　　 说着，她抬起脚，将磨破了鞋底展示给几人看。 　　 鞋儿确实被她用力拖沓着磨破了，露出脏兮兮的脚底板。 　　 修长的腿儿也灵活，不光给道长与姐姐看，她还给珍珍与刘氏展示可怜。 　　 白素贞一巴掌把小青的脚拍下去：“不许这样，快放下来，伸直腰挺起胸膛走路呀。鞋破了藏在衣裙里，你不抬脚也没人看见！” 　　 见姐姐训自己，道长也不帮，小青只好乖乖从姐姐半边身子上滑下来，站直挺腰，装模作样。 　　 一迈开腿，便又故态复萌，屁股随着腰肢不断扭动。 　　 “扭呀扭，扭呀扭......” 　　 “小青！” 　　 小青又乖乖站直了。 　　 “姐姐，我不过修了五百年，你再多给点时间嘛......” 　　 近两个时辰后。 　　 熙春楼后厨中十余个大厨蒸炒煎炸炖花样百出，不懈努力之下将小青喂得饱腹，一脸满足。 　　 她终于站直了走路，不再扭动了。 　　 白素贞：“扭呀。” 　　 小青：“姐姐，会吐出来的，不舍得呀。” 　　 ~~~ 　　 明州鄞县。 　　 鄞县是明州州治所在，是依着甬、姚、奉化三江汇流港埠所建之城。 　　 所谓“村步有船衔尾舶，江桥无柱架空横”，城内城外一派繁华景象。 　　 魏王赵恺今年三月初便已抵达鄞县，由宁国府改判明州，他圣眷依旧。 　　 宁国府乃宋孝宗赵眘潜邸之地，明州则是沿海制置使司所在，乃海防水军大要。 　　 赵恺判明州，领实权出镇监察一方，实乃赵宋宗室中罕见。 　　 还是在有太子的情况下。 　　 但他在地方依旧恭谨守礼，毫不逾矩。 　　 不过，他在女儿赵玉盘的不断撒娇央求下，还是暗中召来本地海商，征船出海带着女儿去海外仙山看看。 　　 本地虽有水军，他是不敢越权指使的。 　　 出镇在外，虽挂了几个节度使虚名，但他可不敢染指兵权，表露出丝毫要割据一方的意思。 　　 想要满足女儿的要求，只能求召集求助于本地大海商了。 　　 昌国县沈氏入了他眼。 　　 其家主沈熙听闻魏王差遣，当即亲赴鄞县求见魏王，并当场表示—— 　　 沈家上上下下都是忠义之人，愿为魏王鞍前马后，甘为驱使。而且，我们沈家与张庚张真人曾有交好，犬子沈麒更是与张真人乃同道中人！ 　　 赵恺好奇，这同道中人怎么回事？难道这沈家子也是位修道高士？ 　　 沈熙一脸正经表示犬子多遇仙缘，是自己妻子感孕所生，曾愚昧蒙尘，直到张真人方才智慧通明，如今已遁入空门修佛去了。 　　 实际上是想念珍珍，悲伤过度，斩落烦恼丝去了。起初沈熙还不愿，没想到此子与佛有缘，四书五经还是念不进去，但回到观音院紫竹林中，睹物思人，他直接悟了，当晚便在普陀山出家了。 　　 昌国县悬居海外，佛寺势力众多。沈家长子遁入空门，勾连之下，更为沈家发展增添助力。 　　 故而沈熙也不提还俗的事儿了。 　　 “既有张真人启蒙慧根如此，为何不修道反而去念佛呢？”赵恺又好奇问。 　　 道长竟能拭去一痴儿愚念令其聪明，神通如此，果然不凡。 　　 “这，犬子出家前有一妻，均是天赋卓绝，和离了随张真人修行去了。犬子却是无缘。”沈熙摇头苦笑，苦的是其中与墟主癞听潮的旧事，祸及了后人。 　　 赵恺张大了嘴，原来张真人身边的那位美貌侍女是如此来的！ 　　 他做事向来宽宏厚道，从不骄矜，不论父子、兄弟、王公贵人以及宦官宫女均一视同仁，以礼相持。 　　 是绝做不到使人和离，夺人妻女之事的。 　　 或许真人长生久视，凡人之间的感情、关联，在他眼中真的就不算什么吧。 　　 不过那位唤作珍珍的侍女抱着她的女儿、真人的未来弟子，却满眼都是欢喜，全然没有不情愿。 　　 也是，仙缘如此，哪个凡人不动心。 　　 那夜在宫中听闻爹爹所述秘事，他这个魏王都有点有不再想当了的心思，冒出也去寻仙访道修行去的念头。 　　 当然，生而为赵宋宗室，民脂民膏给养于身，即使未能当上太子，他也不愿弃黎民百姓于不顾，抛下自己牧守一方的职责。 　　 不过，这沈家虽与张真人有如此深的仙缘，但他也不过州县之地大的豪商而已，如何能探得行在秘事？ 　　 他与张真人交游，除了第一次同乘从岳祠归，其余时候都是低调掩饰、掩人耳目的。 　　 沈熙于是搬出归墟之主、钱塘江水府府君的名号，加重在魏王心中的份量。 　　 魏王如今可以算得上明州一把手，更是宗室，此时不好好巴结更待何时？ 　　 “王上可知钱塘江水府有一府君？” 　　 “哦？不曾知晓。”赵恺暗自皱眉，行在周边怎有如此多邪怪？凤凰山有蜈蚣精自称山君，钱塘江里还有个水君？ 　　 也不知是什么妖怪。 　　 若是正经的神仙，不应早早地出手，将那山君出去吗！ 　　 “张真人与府君有旧，草民是从府君处得知的。” 　　 其实他是从在侍卫亲军司处任职的沈全那儿得知的，但总不能说是赵家的侍卫亲军透露了这种消息吧。 　　 而张真人与府君之间的交流，魏王又不可能去求证。 　　 他又美化了一番与癞听潮的关系，先抬高癞听潮的身份，说它是菩萨座下灵蛇，受命梳理东海归墟之水，又御钱塘江潮解救其中冤魂，成为钱塘江水府府君。 　　 他亡妻是灵蛇至交好友。 　　 他长子是灵蛇感念所生。 　　 他族兄是灵蛇潮部鬼主。 　　 他沈家不光有张真人的道家仙缘，其实还蹭上了菩萨佛缘！ 　　 魏王啊，快将我引为臂膀吧，收下当狗也不是不可以。以往的京官知州，都是文官，都看不上他沈家这种海商投靠，如今魏王有所求，正是时机。 　　 官家对魏王甚爱，不用沈全告知，他偏处海外都听说了。宋国至今，魏王可是独一份儿能离京出镇的皇子！ 　　 他甚至觉得将来若朝局有变，魏王...... 　　 沈熙作为海商，心思甚大，不惧豪赌之事。 　　 赵恺听了沈熙的讲述，当即对其另眼相看。交谈中，敲定了何日微服驾临昌国县，让沈熙准备船只人手，随他同去海外仙山周游。 　　 当夜，赵恺独自在书房写信。 　　 信是写给张真人的，向其确认昌国县沈家之事，并向他请教拜访洛迦山、普陀山等海外仙山的注意事项，别冲撞了小青仙子，还有她姐姐。 　　 当然，赵恺若得到回信，肯定是张庚让他别去了的消息。谁也不会想到赵玉盘真能说得动他爹爹带她出海...... 　　 提笔写着写着，赵恺昏昏欲睡。 　　 他伏在案上，衣服沾惹上还未干的墨迹，眼睛已经闭上睡觉了。 　　 但是嘴里却发出声音： 　　 “真阳子，怎么此处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