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郝冬梅醒了过来，郑娟整整守了她一夜，还好她体质够好，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事了。　　 感谢了一番秉昆，又吃了顿早饭，秉昆和郑娟辞别了郝冬梅，踏上了回家过年的路程。　　 临走时，周秉昆百般叮嘱，叫郝冬梅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再出这样的危险，要不然不仅大哥秉义担心，他们这些亲人也担心。　　 一番话说得郝冬梅热泪盈眶，从千金小姐变成农村大妞，这里头的艰辛谁能轻易懂得呢，这些年她受了这么多苦，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人间亲人的温暖。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如今过得怎么样，今年的春节能不能吃上一口饺子……　　 她却不知道，她那个老父亲，早就不堪的离开了这个人世间，亲人却毫不知晓。　　 ……　　 大包小裹的坐上火车，嘀嘀的车鸣，终于还是将周秉昆与郑娟带回了吉春市。　　 熟悉的城市，一别两年多，街道、邻居，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两人提着东西往光字片走，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熟人。正是下班的时间，在木材厂工作的肖国庆和孙赶超骑着破旧的二手自行车呼啸着闯了过来，在狭小的街道上飞驰如风。　　 “国庆、赶超，站住！”　　 随着周秉昆的一声大喝，骑车的两人纷纷停住，雪地胎在地面上滑出了老远，在雪地上留下黝黑的痕迹。　　 “秉昆？是秉昆这小子回来了！”肖国庆眼睛好使，一眼就认出了两年没见的朋友。　　 “我靠，还真是秉昆，还有郑娟，你怎么回来了！也不知道通知一下咱们几個好朋友！”孙赶超激动地喊道。　　 秉昆笑着看着这两个小伙伴，这辈子他和他们并没有同事的情谊，但是也不知道是对脾气还是咋的，这份关系还是非常铁。　　 几人寒暄了一番，国庆和赶超这才发现错怪了人，好朋友这是家都没回呢，半路遇上了，说不是缘分谁信啊！　　 “走走走，我俩送你们回家去！”　　 热心的两个小伙伴帮着把东西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说说笑笑的赶回了光字片周家。　　 天色渐黑，周家的两间房里已经透出了熟悉的温暖光芒，门口的鸡窝里，传来几只鸡的咕咕声。秉昆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家里是没有这几只鸡的，想必是姐姐和姐夫帮忙置办的。　　 家的距离如此接近，一时之间，周秉昆和郑娟都有些梦幻之感。　　 可惜梦幻没太长时间，就被赶超的一声大嗓门打破了。　　 “大娘，快出来看看，看谁回来了！”　　 房子的门开了，周母一脸疑惑的走了出来，见到门外的儿子和准儿媳，手里端着的簸箕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　　 1973年的春节，是周秉昆阔别家庭两年的又一次在家过年，姐姐周蓉和姐夫蔡晓光，还有他的妹妹蔡乐乐也一起都来了，还带来了周秉昆的小外甥。　　 蔡晓光倒是在周家住了一阵子，好些个朋友都嘲笑他当了上门女婿，他也不生气。后来周母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事，就坚决的把女儿女婿撵走了，倔强的老人家硬是不肯让女婿受这个委屈。　　 后来，郑母和光明便在周母的邀请下，住进了周家，两个老人一起过日子，小光明上了学后一天天长大，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屋子里，周母和周蓉都围着郑娟说话，郑母和小学生光明也都在场。　　 周秉昆和姐夫、小舅子一起围着小外甥蔡诚钢看个不停。　　 这小子胖乎乎的，以目前蔡家的家底，足够给他提供营养的，一点都没有这个年代孩子营养不良的毛病。　　 “姐夫，我外甥怎么还叫个蔡诚钢，这名字也太硬汉了吧？”　　 “硬汉……哦呵呵，这可不是我起的，是我家老爷子起的，我也是没法子，不过你这硬汉的说法倒是挺好玩的！”　　 “好吧，那我钢子外甥小名咋还叫了个丑丑，我瞧着胖乎乎挺可爱的啊！”　　 蔡晓光捧腹大笑道：“还不是你姐，孩子生下来她一看，就说长得丑，最后为了赖名好养活，干脆就叫丑丑了！”　　 周秉昆无语的看着姐夫，这货对自己儿子是真不负责啊，这么草率就起了大名小名，还好这孩子是七零后，要不然再往后点就得被人笑话死。　　 蔡晓光拉着周秉昆使眼神：“怎么了，你和郑娟这是结婚了？”　　 周秉昆点头，把二人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蔡晓光便道：“也挺好，家里看好了，早晚都是结！”　　 说着甩了甩头，“你这小舅子可真不错啊，在学校成绩好得不得了，连老师都夸呢，家里挂了好几张奖状了！”　　 周秉昆摩挲着郑光明的小平头，鼓励道：“好小子，好好上学，等以后国家稳当了，你姐和姐夫我，一起跟你高考考大学！”　　 光明还对考大学没啥认知，只是依赖的用头顶蹭着姐夫的大手，特别温暖。　　 蔡晓光惊奇道：“咋的？你和郑娟要考大学？”　　 周秉昆笑着应下，老蔡又道：“秉昆啊，下乡小三年，你这政治敏感度倒是上来了，先不说你能不能考上，你就敢断定啥时候让考大学？”　　 秉昆心说我不光知道是1977年，我还知道第一年恢复高考特别简单呢，只不过眼下却不能说，这种未卜先知太吓人了。　　 “姐夫，高考是国家选材之法，没有高水平人才，咱们怎么发展壮大！所以我估计也就是几年的事吧，你和我姐也准备着，别因为成家了就没了斗志，到时候咱们周家儿女和女婿，一起上大学，那可得是多荣耀的事！”　　 蔡晓光欣慰的看着秉昆这个小老三，抬起手想要在他后脑勺上撸一把，但是看着对方那成熟的面庞和坚定的眼神，硬生生的止住了。　　 秉昆看到他的动作，不禁有些慰藉，老蔡人真好，真把自己这个小舅子当亲人，瞅这动作就是撸小孩的动作，真不见外啊。　　 熟练的在自己的小舅子光明后脑勺来了一下，周秉昆又道：“姐夫，你家老爷子最近挺好吧？”　　 “就那样呗！”蔡晓光点了一根烟，“小日子过得正经不错，我也借光在拖拉机厂当了个小领导呢！　　 倒是你姐哈，死活就不肯接受我爸的安排，硬是自己找了个亚麻厂的工作，没生孩子之前见天儿的跑去亚麻厂当女织工呢！”　　 周秉昆讶异的看了周蓉一眼，对方机敏的扫视过来，看到蔡晓光抽烟，把孩子放炕上就走过来了。　　 “你把烟给我掐了，一个没注意就偷着抽烟，真是不长记性！”　　 蔡晓光对这个好不容易娶到手的老婆是又怕又爱，闻言一个激灵，直接把还剩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踩灭，脸上还赔了一个笑脸。　　 “唉，这不是大过年的高兴嘛！”　　 周蓉用大眼睛剜了一眼丈夫，又在弟弟的肩膀上打了一下，随即惊呼道：“哎呀秉昆，你这肩膀上咋这么多肌肉啊！”　　 一惊一乍的劲儿，把那边女眷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周秉昆无语道：“我见天儿干活，可不就练出肌肉来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别喊了姐！”　　 周蓉却眼泛泪珠，“昆子，都怪姐，要是我替你去下乡，你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了，我真自私！”　　 周秉昆有些感动，这个姐姐只要不粘上狗日的冯化成，那就没啥大毛病，现在看这样子似乎是被改造的差不多了。　　 “甭提这茬了，当年也是我主动要去的，你去了，我姐夫和丑丑咋办了！”　　 蔡晓光站起身用手臂搭在妻子的肩膀上，也安慰道：“说的是啊，不早都不提这事了嘛！再说秉昆现在这身板，这谈吐，可不进步大了去了！锻炼的好着呢！”　　 周母也跟着凑热闹，掉了几滴眼泪，郑母和郑娟急忙安慰她，丑丑不知道咋的了，似乎是感受到气氛的变化，竟然哭了起来。　　 小伙子中气十足，这哭声震天响，立马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周蓉一把抱过儿子开始哄，到里间喂了奶才重新返回，“秉昆，我一耳听一耳冒的听你说考大学啊，咋回事？”　　 蔡晓光道：“秉昆教育我，让咱俩不要受家庭束缚，好好复习，准备考大学呢！”　　 周秉昆也想起了正事，敷衍了一下高考的事，正色道：“姐、姐夫，莪听说你们蔡家老爷子以前在那谁的手下干过，是也不是？”　　 蔡晓光和周蓉对视一眼，神色冷峻下来：“没错，秉昆，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别着急，我也是推测！”周秉昆道。　　 “今年我回来一看，这市场上的供给可是比走的时候好多了啊，不仅是花生瓜子芝麻酱，茶叶香皂香油，就连明太鱼都不限量供应了，我还和国庆他们在腊月二十九那天买了好些猪肉回来，这足以说明咱们的经济形势好转了！”　　 蔡晓光不耐道：“这我们都知道啊，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呗！”　　 周秉昆淡然道：“但是我就觉得这政治好像还是没松口啊，你家蔡大爷身份这么敏感，我怕有心人不会放过这一点啊！”　　 周蓉吸了口凉气道：“我公公蔡挺凯、叔公公蔡儒凯可都是大干部，会出事么？”　　 “姐，你可真是个正直的白痴啊！”周秉昆冷冷看着姐姐，“你忘了嫂子郝冬梅家的事了吗，我的好姐，你好天真啊！”　　 周蓉像是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个弟弟，“啊……你这么说也确实有道理，晓光，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蔡晓光嘟囔着道：“哪能有什么法子，我爸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他对这些年的事都反感的很，我劝只怕是劝不住！”　　 周蓉急了，拉住秉昆的手道：“秉昆，你主意多，你给姐说说这事该咋办！”　　 周秉昆拍拍姐姐白嫩如昔的手，看来蔡晓光没亏待她，这皮肤比当姑娘的时候还好了。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乱子迟早会结束，蔡大爷这时候表现的坚定一些，太平时节只怕还更有复起之日呢！”　　 “当然了，前提是蔡大爷得能挺的过去，姐夫你也要做好准备！还有你妹妹，只怕是文艺兵做不下去了，我说真的，还是跟我一起下乡去吧！”　　 蔡晓光眼神闪烁着精光，这个小舅子给他的惊喜太大了，他竟然目光长远到未来那么远的事情，这手欲扬先抑玩的很高啊！　　 “秉昆，多谢你的提醒，我爸和我叔那边我去做工作，乐乐也听你的，反正早晚都得下去，还不如主动点跟你去，还能有个照顾！”　　 周蓉见弟弟和丈夫达成了共识，也没了话说，在这方面她本来就是个白痴，就不插嘴了。　　 除夕当天的午饭很丰盛，蔡家人还要回去和一大家子过除夕，所以这顿盛大的团圆饭就放在了中午。　　 十六岁的蔡乐乐是个美女胚子，但是被家庭保护的太好了，性格上多少有些娇憨，虽然嫂子家的环境有些破旧，但嫂子的学识和人品早都深深折服了她，让她明白鸡窝也能飞出金凤凰来。　　 此时的蔡乐乐，还不知道下乡的命运即将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只有周蓉心里存了事，不太开怀。　　 她倒不是担心受到蔡家的牵连，她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小人，况且她也没受过蔡家的恩义。只是有些担心丈夫的际遇。　　 蔡晓光是个骄傲的人，也有些才华，在她这个妻子看来，没嫁给他之前，晓光是个“舔狗”，只会围着她转。　　 这几年夫妻生活过下来，丈夫早已不是那个幼稚的青年人了，在拖拉机厂里也当了主任级别的领导，为人的城府也渐渐树立。　　 对此，她虽然不反对，毕竟丈夫对她的好有增无减，但是似乎和理想中的爱情有些差距。　　 理想主义者的脑子里，总是萦绕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好在蔡晓光也是懂文学和艺术的，要不然以后也做不了导演，和妻子的共同语言还能保持住，不至于闹出矛盾来。　　 饭吃完了后，蔡家人提出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