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历十五年,是日,清晨。 盛夏与寒冬的交会之处,寺庙的门前,一大早,长谷云便背上了孟哥给他准备的包袱,挥着手转身,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两位老哥,咱们后会有期!” 孟哥在门口也学着长谷云挥了挥手,而孔哥则是沉默的看着长谷云的背影,渐渐消失。 ……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前一天晚上呢,几人倒是没喝酒,但话确实没少说,不论是孔哥孟哥关于咒灵的研究,还是抑制咒灵恶面的原理,都一一告诉了长谷云,不过也仅限于原理,具体的内容孔哥说还没写完,等过几年才能出书。 而长谷云呢,也告诉了两位在未来人类与咒灵的关系仍与现在一般无二,并且在后世他们的研究成果也没有流传出来。 虽然如此,两人也并未气馁,而且还告诉长谷云,过一段时间再回这里来,孔哥和孟哥可以重新发动【邪去侮天梯】来帮助他恢复味觉。 另外,孔哥虽然说话略微有点神棍,但他还是告诉了长谷云关于回家可能性的猜测,要么在这个时代将自身肩负的使命完成,要么……找到一个使用时间术式的咒术师,在某个特殊的日子,用其领域轰击带他来这里的那个咒具。 所以呢,长谷云在谢过两位老哥的热情帮助之后,就准备离开了,走的很急,他甚至来不及参观一下孔哥他们彻底净化过的咒灵到底效果如何。 因为根据孔哥所说,即使上面那两个条件达成了某一个,他不一定会直接回到自己出发的那个时间点,在这里待得越久,回去时可能距他离开的时间越远,因此长谷云也不免有了点危机感,万一自己回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那岂不是又变成了孑然一人。 除此之外,长谷云身上的【狱门疆】也在与魆的战斗中遗失了,所以呢,他便收拾了东西(从孟哥那化缘了些物资),踏上了回京都的路。 …… 行将则至,道阻且长,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待长谷云赶回京都,已是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孔哥和孟哥选的藏身之地,其实离京都并不远,但架不住长谷云略微有些路痴,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沿着那些官道走,最后很可能会跑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沿着孟哥指的方向,一直走,不管遇到什么东西,他都不拐弯。 这一路,逢山开道,遇水……也不用搭桥,毕竟长谷云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那些对常人来说非常难走的路,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稍微麻烦了点,而鉴于长谷云走的路,绝大多数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他这一路也没遇上什么特别的事。 就这么朴实无华的走到了三千院,朴实无华的在这搜索了一周【狱门疆】,最后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背着他基本已经空掉的行囊回到了京都。 …… “话说六花和切嗣那俩小子怎么样了。” 长谷云就像是个不负责任的老父亲,带俩孩子出门耍了一圈,然后因为遇到些别的事,就给他们忘了。 直到他重新回到京都,才猛然想起,嚯,我还带了俩娃来,那么问题来了,娃呢? 大概被愧疚感笼罩了那么两秒,长谷云便将其抛之脑后了,毕竟,人类爱看热闹的本质高于一切,而他刚一进城,恰好就有这么一场热闹可看。 …… “两位小哥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从围的密密麻麻的群众中望去,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的男人,在十几个持着武器的壮汉簇拥下,对着面前一壮一瘦两个年轻人说道:“这是【五虚将】藤原大人的命令。” 边说着,此人又将目光投向了较为瘦弱的那人,在他的视线中,眼前的年轻人咒力流转浑然一体,隐约有些锋芒露出,虽比自己这个丙级术士强出许多,但距离‘队内’那些怪物仍有很大的差距,另一人则是毫无咒力,明显是个普通人,更是不足为虑。 这男人略微停顿,似是在给对方思考的时间,随后便继续道:“你也是咒术师,应该知道【五虚将】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希望你不要自误,乖乖跟我们回去。” 说罢,这灰袍男人轻轻压了压手,他那些手下便唰的一下散开,将两人围在中间。 这两位年轻人呢,也是一脸紧张,右边那个强壮些的,轻轻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人,“切嗣,听到没,那人说的‘藤原大人’,会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亲戚什么的?” 没错,这两个年轻人正是六花和藤原切嗣, 至于为什么他俩这会被人堵在了街上,还得从长谷云大战外星人那会说起…… 话说那日,长谷云以石破天惊的一拳直接将魆从物理层面抹除了,但它身负的,已经进化完全的术式【不死】,却并没有随它那黑雾般的身体一起消逝。 在魆死去的同时,那术式便自发的转移到了魆提前准备好的【容器】中,然后又在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新的宿体,那个失去四肢五感的小女孩-天内元子。 魆作为咒力的源头,它残留的咒力,即使只有两三成,也不是一个人类女孩的残躯可以承受住的,那术式与身体一结合,立时便如天雷勾动地火,狂暴的咒力不断的被吸纳,修复身体的同时,又在天内本能的驱使下不断爆发。 本就被长谷云那一拳崩碎的山峰,被这股咒力冲击的向四面八方涌去,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收拾。 不少侥幸没有被魆杀死的术师,却死在了巨石的冲击下,但好在因此死亡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成功逃了出去。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禅院鉴人了,这货的运气着实是逆天,魆刚出现开始选拔的时候,还是觉得场面都在它的掌握之中的,由于担心其他‘宿体’的质量,便特意收了力,给这个实力还不错,术式强度一般,却敢第一个对自己出手的愣头青留了条命。 而魆放大招的时候,禅院鉴人又因为昏倒在地上躲过一劫。 等长谷云快要杀死魆的时候,他又奇迹般的醒过来了。 很显然,如果他没醒,之后战斗的余波就足以杀死他,他带来的小弟已经都死在了魆的那一发斩击下,而身边唯一清醒的佐伯光夫,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救助这个险些杀死自己的对手。 虽然佐伯光夫对禅院鉴人的态度很复杂,但这会也不至于动手,面对这天灾般的场面,像他们这种‘才能’一般的家伙,还是先保命要紧。 两人带着昏迷不醒的藤原措,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四处逃窜,正相反,他们寻到了个巨石之间的夹缝处,便呆在那等待混乱的结束。 因为对他俩来说,使用能力从山体中破开一条道路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他们并不在意被什么东西埋起来,那巨石就相当于一道屏障,替他们挡住了来自外部的威胁,比起被活埋,那些兼具速度和质量的,到处散落的飞石更容易让他们受伤。 所以呢,他们索性就蹲在石头下边, “我说……那个你叫啥来着?”禅院鉴人这会心情还挺好,因为就在刚刚,他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力量’,长谷云那一拳打破了他对人类的认知,但也击碎了他原本被禁锢的思维,对于禅院鉴人这种高阶术师来说,磨练技术固然重要,但‘想象力’才是突破桎梏的关键,所以呢,虽然果子没拿到,但收获了其他东西也让禅院鉴人感觉此行不虚。 之前也提到过,禅院鉴人是一个十分‘单纯’的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统统服务着一个目标,那就是‘变强’。 但佐伯光夫不是,他就像我们经常见到的普通人、社畜一样,想要住大房子,想要美食美酒美人,没什么高大上的追求,但恰好有点能力,看似很坚强,实则胆子不大,即使他的实力强过受了伤,且没有擂台增幅的禅院鉴人,但在同样的处境下,他却做不到像对方一样冷静。 “该……该死的,我就知道你没记住我的名字。”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继续道:“再说一遍,我叫佐伯光夫,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否则……” “你在害怕吗?小子。”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比被人看出自己心底的怯懦来嘲讽自己更让人生气的东西,那就是这件事被自己本就讨厌的人看出来,并且若无其事的讲了出来。 “你说什么?” 听到禅院鉴人的话,佐伯光夫感觉一股气血涌上脑袋,他不顾周边落石的危险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声,随后禅院鉴人瞬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锋刃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他并不怀疑,如果说错一句话,对方就会毫不犹豫的撕裂自己。 然而对方如此夸张的表现,反而让禅院鉴人松了一口气, “别激动,我是想说,我也很害怕。”禅院鉴人的语气很平缓,伸手示意对方先蹲下来,免得佐伯光夫真的被落石给砸死。 佐伯光夫犹豫了一下,但他意识到了对方似乎并不是在嘲讽他,另外,禅院鉴人的脸色似乎很苍白,声音也不如平时那么平稳有力,不再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肌肉控制脑子的白痴人物。 最终,他还是蹲了回去,同时将抵在禅院鉴人喉咙上的那把‘音波刀’收了回来,转而用那些咒力增强几人附近的音波防御,以免真的有漏网之鱼砸到了他们。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两人对视了片刻,佐伯光夫确认了对方似乎也在恐惧,只是其恐惧的表现与自己不太一样。 “你可能没注意到,在那个怪物死掉的瞬间,重新回馈给我们的咒力,似乎包含着极强的‘恐惧’。” 佐伯光夫闻言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咒力似乎并不如平时那么好用, “好像……确实如此,你的意思是这股'恐惧'影响了我们?” “这就像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禅院鉴人耸了耸肩,“只要稍微冷静的想想就知道,这种程度的‘威胁’,对我们这种实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我却因此怕得要死,这绝对不正常。” “你……”佐伯光夫愣住了,他原本以为禅院鉴人就是个纯粹不会动脑子的肌肉莽夫,却没想到,在遇到异常情况的时候,自己这个‘聪明人’的表现却还不如对方,一向自视甚高的佐伯光夫甚至有一点羞愧,但他也不会因此恼羞成怒想要杀死对方什么的,这种事只有在那些完全不讲逻辑的小说漫画中才会出现,而现实生活中,面对一个比自己‘强’的人,弱者往往会自我安慰,或是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难道这货其实藏得很深,实际上他是个很工于心计的人?”佐伯光夫这么想着,又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发现禅院鉴人正在抠鼻屎,这会他才注意到,禅院鉴人身上黏糊糊的血迹,泥土混杂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佐伯光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忘记了刚刚所有的尴尬和不愉快,转而攻击起了对方的个人卫生问题。 而禅院鉴人的大脑好像自带过滤器一样,对他的指责视若不见,反而伸手出去抓住了一颗飞来的石头,闭眼感受了片刻,似乎感觉这样做还不够,禅院鉴人下意识的将其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他就跟某位吃了美味黑蒜的姑娘一样……吐了一地, “呕……你……我……呕~” 又过了片刻,外边的飞石明显减少了,禅院鉴人也吐的差不多了,他拍了拍胸口,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你应该能感觉到吧,战场的中心,有个咒力超绝的疯子正胡乱释放他的力量,我的术式在感知方面没什么优势,你的能力比较方便,最好先看看那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呵呵……一定是侥幸吧,比我更快发现问题什么的……像这种蠢货,还感知……呵呵。” 佐伯光夫这会什么感觉呢,首先是有点犯恶心,其次,禅院鉴人用舌头去舔那块石头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大个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沉稳的中年人,反而跟自己家里不到十岁的小孩似的…… 再混合上片刻之前他还对禅院鉴人产生过的各种复杂情绪,佐伯光夫这会的心情,很难用某个形容心情的词语去描述,如果用原领域的某个词语无法精准描述其内容,通常就可以用一个其他领域的词来指代,硬要总结的话,他的心情大概是‘呵呵’。 呵呵…… 再等待天内元子的力量差不多平静下来之后,整个破碎的山头也没有什么活物存在了,有能力逃跑的术师早已离开,没能力的也不出意外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片刻后,一个脑袋从石头后面探了出来,看到那边孤零零的站了个人,佐伯光夫便小心翼翼的带着昏迷的藤原措和禅院鉴人接近了她。 对于整个人生只有’复仇‘二字的孩子来说,天内元子无疑是很单纯的。 佐伯光夫几乎没花费什么力气,便从她口中套出了她的过去,并且很容易的说服她跟着他们回到了京都。 又过了一阵,而等队内懂得反转术式的【五虚将】治好了藤原措,他就得知了上司提出的‘薨星宫计划’---在地下构建巨大的秘密结界,以培养那个捡来的女孩还有其他有天赋的孩子,作为对付宿傩的秘密武器。 他自从醒来之后,性格大变,‘贪婪’的消失让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前半生,通俗点来说,就是大彻大悟了。 不过呢,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有些人悟了,要么成为世间罕有的圣人,要么著书立说,立言以赈天下,最差也能成为一个不问红尘,不理俗世的超然之人。 而藤原措呢,悟都悟不明白,明明几乎失去了全部的‘贪欲’,失去了人类‘罪恶’的源头,可以说是半只脚踏在成为圣人的门槛上,可他却只是不再将个人的利益与好恶放在最高,反而要一心一意的去复兴藤原北家族。 先不管他到底怎么悟出来这么个东西, 要想复兴家族,以往一个被他刻意忽略,或者说不愿意去想的人,就被摆在了桌面上,那就是……两面宿傩。 所谓复兴家族,并非简单的人多有钱就行,藤原措所想的,是像原本藤原北家那样,拥有几乎能与天皇分庭抗礼的话语权,在他看来,只有那样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让藤原北家再次伟大’。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是因为压过了天皇一头,亦或者是因为对方杀光了藤原北家的上层势力,藤原措都不得不将宿傩作为家族复兴道路上最大的敌人。 你说他笨吧,他还知道得杀了宿傩才能让自己在‘领导藤原北家’这件事上拥有天然的正义性,你说他聪明吧,他甚至没想到,如果他真掌握了足以杀死宿傩的‘武’,即使他想让天皇退位自己坐上去,也没人敢拦着他,可藤原措还偏偏就想着自己家族那点破事。 上司跟他说完‘薨星宫计划’之后,他立刻表示了支持,并且把自己的大部分人手都派去参与地宫的建设,之前也提到过,他跟上司的关系还不错,而且弄死宿傩也是他的愿望。 然后,在意识到这计划的本质,是为了培养一个继承了部分‘魆’的力量的小女孩之后, 藤原措一拍脑袋,就想到了之前在观众席嘲笑自己的那个年轻人(没错,他就是这么小心眼)。 他心想,那薨星宫计划虽然也不错,但等她成长起来,都猴年马月了,再说了,那力量本身就不是天内元子的,她到最后能不能打得赢宿傩还是两回事。 可长谷云就不同了,那可是仅凭肉体就能干死魆的猛人,再加上咒术,简直不敢想象对方会有多强。 藤原措清楚,即使宿傩再强,也做不到长谷云那天所做的事情,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不如直接找到长谷云,让他去把宿傩弄死。 不过毕竟现在人在哪都还不清楚,这事藤原措也就没跟上司汇报,即使找到了,万一长谷云不愿意去,给他来一句‘我打宿傩?’那咋办呢,所以他就自己先派了几个手下,四处打探长谷云的消息,算是有枣没枣打几杆子再说……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藤原措手下打探到关于‘长谷云’消息之后,也是立功心切,还没来得及上报,就风风火火的跑来,拦住了在街上买东西的藤原切嗣, 藤原切嗣正懵逼着,一向喜欢看热闹的六花又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跟他站在了一起。 …… “嘿,想什么呢?”六花见切嗣半天不说话,轻轻敲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到底是不是你亲戚找你啊?” “我可不知道我们家还有在京都做事的‘大人物’,另外,你觉得找亲戚会用这种态度吗?”伊藤切嗣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些人手中已经半出鞘的刀,自己也不由得将手搭在了那把‘断刀’上,回道:“那人刚刚说了半天,一点有用的都没透露出来,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嘛啊。” 六花闻言,竟是笑了,他揉了揉肩膀,浑身的关节发出劈啪的爆响声,随后摆出了一个不知从哪学来的格斗架势,说道:“总之,来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