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阁阁内。 陈平安表现的无比的拘谨。 他对面坐着知命以下第一的王景略。 在陈平安看来,王景略这样的人已经是长安城里最厉害的人物了。 以前拜访忘忧阁的那些人。 都是不需要给面子的,忘忧酒是否要给全凭他的心意。 而王景略,则是提前有名额的。 忘忧阁的二楼的包厢里。 王景略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陈平安在他的眼里,似乎只是一个乡野的少年。 两人的对话很简单,很直接的聊到了忘忧酒。 作为忘忧阁管事的陈平安满口答应。 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意思。 两人一杯又一杯的喝茶,仿佛是喝酒一般的豪迈。 陈平安很高兴。 王景略也很高兴。 陈平安刚踏上修行,便遇到一个修炼天才,他忍不住提出了一些自己修炼之中遇到的问题。 王景略也不藏私,忘忧酒的事情谈的非常好,他的心中多了几分卖弄的想法,于是,便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给陈平安讲述了许多修行知识。 对于一些真正懂得修行的人来说,王景略讲述的这些东西,或多或少带着一些瞧不起人,但陈平安却是一个真正的修行界新人,这些内容刚好适用于他,一番谈论之后,让陈平安受益良多。 两人坐在楼上一碗又一碗的喝茶,竟喝出了一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陈平安这个穷鬼,竟破天荒的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将王景略留在了忘忧阁,请他留下来做客。 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在外名声虽高,却也只是一个摆设的角色,毕竟在这和平年间,也不需要用他来杀死谁,因此他虽然在王府做为供奉的身份,实则他的地位并不高。 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王景略只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罢了。 忘忧阁的名声,谁人不知。 在长安城的地位,可谓是超凡脱俗。 忘忧酒的价值摆在那里。 陈平安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一个穷巷里的流民,蜕变成了,一个长安城里真正的上层人物。 他的思想,一直停留在最底层的平面。 知命以下无敌王景略。 在底层人的眼中身份地位很高。 实则,他的手中没有任何实权。 如果没有亲王李沛言撑腰。 哪怕是长安城里的一个七品官员,也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因为王景略作为一个修行者,他在朝中是没有根系的。 两人从中午聊到了晚上。 互相了解着对方。 王景略已经看出了,陈平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刚从底层爬到上位的一位倔强之人。 王景略很羡慕这种倔强。 可他不行。 陈平安说道:“这些日子,有许多人想讨要忘忧酒,可是我统统都没有答应。” 王景略眯起眼睛,话题聊到了这种地步,他其实更希望看到陈平安回头,多捞一些银子,毕竟只有钱进了口袋,才是真正的钱。 陈平安的做法无疑得罪了长安城里的所有上层人物,他这样的小人物,一旦有一天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一定会被长安城里的洪流吞噬的骨头渣滓都留不下来。 王景略说道:“也许,你应该卖几杯忘忧酒,给自己攒一点银子,毕竟你也说了,上一任的管事也卖了很多银子,不是么。” 陈平安摇摇头说道:“不行,这是不公平的,就像是我和爹娘当初逃难到了长安城,也遭遇到了很多的不公,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公对于一个人的伤害太大了。” 王景略一怔,叹息了一口气,说道:“那你想过,有一天,你失去了管事的身份后,你应该怎么办么?你不卖酒,就是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忘忧阁,可是,有一天忘忧阁换了管事,你觉得,你和你的家人该怎么办?” 陈平安的身体一颤,突然感到了一阵的寒冷,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这些日子,他收到了很多拜帖。 他也收到了很多威胁信。 他的家人,朋友,邻居,所有人都在危险之中。 陈平安现在是忘忧阁的管事。 他的家人,他可以守护。 但他失去忘忧阁管事的这一层身份之后呢? 王景略的身体也在颤抖。 他和陈平安的境遇,是同样的身不由己。 王景略其实很早就想去书院了。 他非常羡慕书院的无拘无束,和与世无争。 他想外放出去,做一个普通的官吏,或者凭本事,在军中找一个差事。 但他已经入了李沛言的府邸,成为了一名供奉。 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 抛弃家族的一切,前往书院? 别开玩笑了,从他加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 王府在他的身上,已经花费了巨大的代价。 在这些代价还没有还清之前。 王景略决然难以离开王府。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已经站在洞玄巅峰的王景略,只差一步就能迈入知命境界。 也就是这一步,难以逾越。 喝了忘忧酒,又欠了王府人情,王景略不知道他该还到什么时候。 也许,直到有一天,他会死在一个比他更强劲的对手手中。 陈平安也没有休息。 他很累,也很惶恐。 王景略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陈平安当然知道现在生活来之不易。 也害怕失去了现在的一切。 他陈平安可以死。 但他的母亲,还有那些邻居,还有小耗子不应该死。 “我该怎么办?” 陈平安并不傻,他能看得出,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看起来也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风光。 “这个世界,究竟是黑的,还是白的。” “我应该去问问母亲,我该怎么做。” 自古以来,清官难做,一个合格的清官,更难做…… 公平和不公平。 贪和不贪。 还有家人邻居的性命。 对于有些人来说。 这个选择很容易,也很简单。 但对于陈平安来说。 太难了。 第二日,王景略离开了。 送他来的马车和军士很早就离开了。 清晨。 王景略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仿佛是在嘲笑小人物的悲哀。 我选了做狗。 小平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