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同来到一家家常菜馆,三菜一汤,端上来时,还冒着热炒的烟雾,香喷喷的锅气直冲鼻尖,却反倒让宋澜鼻头发酸,眼底潮湿。 她想要给郑知微夹一块牛肉,她也这样做了,她看着牛肉端端地停留在郑知微的碗里,没有被挑走,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扬声,“郑知微,你现在还好吗?” 她没有问,你什么时候会走,也不会问,你几时会回来,她只想要知道郑知微现在还好吗?她只希望她能走出阴霾,能够活得不那么辛苦,即便,她不去参与她的人生。 郑知微把牛肉放入嘴里,缓慢咀嚼,唇齿间残留的香气一点点侵蚀了她紧绷的大脑,她喝了一口茶,回道,“宋澜,放心,我会好的。” 她没有说自己现在一切都好,她知道自己的谎言在宋澜面前只会无处遁形,她知道宋澜想要的是什么,她也这样郑重地给出了承诺。 郑知微看着宋澜的脸,恍然间觉得自己与宋澜的再遇就像是一场梦。她们再会于一个冬季,可是初春都还未到来,她们就又要离散。她还未知,春天那打苞的嫩芽能不能把一整个春天的和煦照拂到宋澜身上。 郑知微把热腾腾的茶倒入宋澜的茶杯,就像是提前把春天的温和倾倒。 她冲宋澜笑,许久,才终于说道,“姐姐,明天我就要走了。” 杯沿被茶水浸热,握在手里,把指腹烧烫。 宋澜不知道要如何接上郑知微的话,她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情。她听到郑知微那笃定的声音便知道,自己再多的不舍都不可能将今日的她挽留。 她举起热茶,碰了碰郑知微手边的茶杯,“郑知微,要快乐。” 宋澜深深地喝了一口,让她舌头发痛,然后扬起更大更深的笑容,又碰了一下,说,“郑知微,要健康。” 她没有别的要说了,她要走了,她只能说到这里。 冬日黑得太早,所以,人们陷入不安的时间也变得早了些。 她们吃完了饭,相约着走向江边,想要借着肃杀的风把身上沉闷给驱散。 风从江面上吹来,让宋澜只觉得刺骨,她望向漆黑的江面,知道再这样走下去,她与郑知微只会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如果那般,她更想要在这样的江边好好与她说一声再见。 谁也不知道这夜里的江翻动了几波涟漪。 郑知微只听见宋澜怯怯的声音。 她说,“郑知微,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郑知微愣了一下,随后张开双手,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 她们都不温暖,寒风一股股从她们的面庞划过,宋澜紧紧地环抱住郑知微的腰,把不舍都加诸在自己相扣的十指上。 她箍着郑知微纤弱的腰,将下巴轻放于她的肩,她用着自己设想过许多遍的姿势,这样拥抱着她。 “郑知微,我们....真的不能.......” 郑知微感受到宋澜说话时的轻颤,以及她发出声音时与自己肩骨的共振,她安抚着宋澜,轻轻拍着她的背,和着风说,“宋澜......”郑知微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太过无情,她轻叹,放缓了语气,继续说,“姐姐,现在的我和你在一起似乎已经没有全然的快乐了,我畏手畏脚,怕这怕那,但是...姐姐,爱情它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即使,我们两个女人在一起,爱它也应该是磊落的...” 宋澜知道了郑知微退怯的原因,在这个寒冷又黑暗的夜里,在这个江边,她终于得知,把郑知微推走的从来不是贺春阳,也不是那些横亘在她们之间的突然的离别与死亡,而是她自己,是宋澜这些多年的不坦诚与不决断。 宋澜最终松开了郑知微,她面对着她,想要得到审判,但她似乎已经得到了惩罚。 当郑知微从她的怀里离开,当她往后退步,当她微笑着,对她摆手,说,“宋澜,再见”时,她的惩罚就这样劈裂着敲入她的心肺。她感受到了彻底的疼痛,却也只能对她扬起嘴角,扬起手,高举,又低声,“再见,郑知微。” 她们在江边分开,到最后,谁都不知,一场夜风究竟搅动了几番静静流动的江河水。 郑知微在夜变得更深之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是覃欢。 覃欢仍旧扬着往日里欢快又积极的语调,在电话里,也那样昂扬。 覃欢对郑知微说了许多祝福,也没有问一句要去哪儿。大家既是真心地祝福,也保持着美好的距离,这样很好,郑知微想,至少,她不用心怀担忧,不用向任何人去诉说自己的归路。 在最后,郑知微说,“覃医生,唐志梁回学校了,他决定去交警支队。” 覃欢顿了一下,她或许也没想到,郑知微会同她说唐志梁的事情,她欣慰地感叹着,“那就好,也算是了了他的一个心愿。当初他妈妈因为交通意外死去后,他就对我说以后要当交警,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覃欢说到这里,突发奇想,好奇问道,“郑警官,你最初的理想就是当警察吗?” 郑知微坐在一颗枯树下,旁边却有结香的盛开。她看着这些结香,摇摇头,诚实地说,“不是,实话说,我当初的理想只是靠近宋澜,想要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人。” 郑知微想到高中时,每每因为早起而困乏时,每每因为一道物理题解不出就要放弃时,她就会在心中默念多少遍宋澜的名字,她把她当成隐晦又光明的存在,一寸寸埋入心底,埋进那段辛苦又充满奔头的岁月里。而现在,她却未能如唐志梁一样实现自己当初的理想,她在远离,就像候鸟远离原有的栖息地,奔赴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