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欢注意到郑知微,原以为离开北安的她会生活地恣意一些,或许还能有不错的精神面貌,可再次相见,郑知微似乎比往日更加憔悴。 覃欢叹了一口气,走过去,“郑警官。” “覃医生,你好。”郑知微扬起嘴角,礼貌问好。 “宋澜她现在烧退了,也醒着,要见吗?” 郑知微总是带着浅浅笑,她看着覃欢的眼睛,认真说,“我来就是为了见她。” 覃欢点头,心下了然,领着郑知微,边走边说,“现在床位紧张,我们只好先让她在输液区待着,有输液帘,你如果不想被打扰,拉上就好。” 郑知微点头,随着覃欢,来到密匝的输液区,这里的药味更浓。 郑知微吸了吸鼻子,看见了盖着黑色羽绒服的宋澜。她一手握着手机,目光虚晃。 “老宋。”覃欢叫回发呆的宋澜。 只是一回头,她的面容又苍白许多,眉头也骤然聚拢。 郑知微知道,宋澜在抗拒她的到来。 她盯着宋澜发干的嘴唇,上面渗着细小的血珠,她离得不远,看得那么清楚。 “有什么就叫我。”覃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羽绒服帽子上长而轻的毛悠悠舞动了几下,然后又顺从地贴着帽檐耷拉了下来。 郑知微也像那毛,轻轻坐在了宋澜的床边,有些硬,也很窄,郑知微需要紧绷着双腿,足尖甚至也要使力地掂在地上,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倾倒。 即便有时,她知道,倾倒也会是一场绝美的舞蹈。 但此刻,在宋澜面前,在医院,她挺直着背,不做让自己倾倒的任何动作。 她得标记起更加□□且凌冽的生命。 宋澜撤走垫在后背的枕头,想要躺下,以拒绝与郑知微的交汇。 郑知微见她侧躺在简易床上,轻声说,“姐姐...别生病好不好?” 轻轻的一句话,像是丝线,细细密密地笼上宋澜的面庞,她感觉到酥痒的同时又有抓耳挠心的难受,她想要驱逐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感受,手忙脚乱,而最终哭泣的,也是自己。 她想要高声质问郑知微,“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可因为泪水太过充沛而淹没了她的喉咙,让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宋澜厌恶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哭泣,为什么总能在郑知微面前哭泣。她合上眼,把自己丢进烟雾缭绕的寺院,在心中敲着静心的木鱼。 郑知微放弃了最初转达李玉河的感谢来开场的念头,诚心地交换着自己的想法。 现状也如她所料,得来的只是寂静。 她不急不恼,甚至伸手握住宋澜的胳膊,在羽绒服的掩盖下,她的五指与宋澜衬衣贴合摩擦而发出沙沙的响声,“宋澜......”她轻轻喟叹,突然,似乎又觉得仅是手指的触碰,远远不够,她起身,拉起围帘,再度坐下时,从背后将宋澜整个拥住。 她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半分余地。 今天来这之前,她原是这样打算的。 宋澜似乎受到了惊吓,睁开双眼,伴随着挣扎。 因吊着输液管,郑知微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宋澜一挣扎,她就只得松下手来,甚至又只能颓然地站起身来,站在床头。 宋澜仍旧是背对着她,没有其他动作。 郑知微轻轻叹气,缓缓开口,“姐姐,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寻找那瓶苹果味的冰镇芬达......”郑知微莞尔,想起她1500米冲线的那一刹,从人群中递来的那瓶绿色芬达,在燥热的夏天,当手指接触到瓶身浮动的水珠时,郑知微看到的是宋澜更加清亮的双眼,她那一刻只觉得这个夏天很好,耳边的蝉鸣也突然都降低了声音。 于是,简单的一瓶苹果味芬达甚至概括了郑知微整个夏天,以及在那之后的无数个春夏秋冬。 她说,她一直都在找。 宋澜动了动,输液管也跟着晃动。 郑知微伸手帮她固定住,继续说,“但我找不到,宋澜,这么多年,我始终找不到,于是,我开始怀疑,当初那瓶苹果味的芬达会不会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或许太阳太灼热,把我晒昏了,才臆想出那一瓶挂着冰珠的芬达。” “可当我再次回到北安,你的出现,你的试探甚至是告白,都明确地告诉我,芬达曾经真实地出现过,出现在你和我的两手之间,它也曾真实地成为了我的夏天。可是,宋澜,当我意识到这些时,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不是当初16岁的我,她跑1500也没有了当初的速度,她的眼角已经有了许多皱纹......宋澜,我对着镜子,甚至也找不到我当初的笑容了,我始终担心,当我们真正走在一起时,你会失望,你会说...郑知微,你怎么变了?姐姐......这是我,这才是现在的我......对吗?” 宋澜握紧拳头,而眼底早就蓄满了泪。 她缓缓回身,看着郑知微,看着她的泪水猝然坠落,那一瞬间,她扬起自己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郑知微,我不会的。” 郑知微浅笑,她伏低身子,靠近宋澜,看着她的双眼,点头,“姐姐,谁也说不准的。” “郑知微,我不会的。”她坚定地重复着。 “宋澜,你不用向我保证什么。”她伸手,轻轻地帮她整理好耳边凌乱的头发,“现在...我想试一试。” 宋澜睁大双眼,直直地看着她,询问,“郑知微...你说什么?” “我说,姐姐...我想试一试。”郑知微加深笑容,将手停留在她的唇边,轻轻点了点。 宋澜想要坐起来,却因为没什么气力,而最终只能躺在床上,或许因为这一次起身的失败,她着急地落了泪,然后望向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