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然呢?”郑知微抿着唇,“这是事实。” 宋澜有些鼻酸,她把药放回,轻声说,“我出去透透气,你自己把药吃了。” 等到宋澜离开病房后,那个小男生把另外一只耳机也取下来,幽幽说了一句,“那个...你女朋友好像生气了...” 郑知微看了他一眼,轻声嗯了一声,然后抬手拿过药和水,囫囵着送入肚里。 她把眼底的泪水擦净,又故作无事地看向窗外。 这个季节已有蝉鸣,郑知微听得那般清楚。她的眼中原本只能看到窗外明灿灿的阳光,可她似乎却看到了一根遒劲的百年老树从泥土地中生长到天,而一两只青壮的夏蝉攀在褐色的树干上,长久地发出鸣叫。 而她的生命甚至比不上夏蝉,她发不出持久的鸣叫,也没有那么向往夏天。她一眼看不到天,也不知道希望在何处。 宋澜走后,她的断肢开始发痛,于是,她知道,即便现在晴阳四射,可这里..也将要下雨。 她的断肢就如一个晴雨表,监测着北安的天气,感受着北安的潮湿度,也小心地测着宋澜的脾气。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强烈的阳光以及突来又短暂的暴雨,才让一直躺在病床上的郑知微意识到,夏天真正地到了。 如若说,五六月是想象中的夏天,那么七八月就是触摸得到的夏天。 宋澜没有走远,她只是来到了楼层的卫生间。 蝉鸣从她四周骤然放大,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黑眼圈深深压在眼下,头发也因为疏于打理,分叉干枯,脸颊瘦削,没有一点肉,视觉上似乎苍老许多。 于是,宋澜开始给自己的夏日定着一些计划,她想要回到从前,回到蓬勃的生命中去,这样,或许,郑知微也不会同她说“分手”。 没有人,会愿意放弃一个蓬勃的类似于夏天的生命的。 宋澜收拾好心情,再度回到病房。 药已经被吃掉了,而柜子上的水渍仍在。 郑知微神色有些痛苦地躺在床上。而乌云遮住了艳阳,哗啦一下泼下雨来。 宋澜把窗户关好后,走到郑知微床前坐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潮湿以及五指的颤抖。 郑知微挣脱着宋澜的安慰,脸色更是苍白。 “别动,就一会儿,等你不痛了,我再松开。” 郑知微眉头紧蹙,她喘着气,气息有些低弱,在乌云笼罩的灰色的病房中,她轻轻说,“宋澜,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她说完,泪水就踩着雷声,仓皇滑落。 宋澜心疼又极尽温柔地替她抹去泪水,她收住发烫的手指,倾身向前,说道,“可是郑知微,我能想到的一辈子,就是这样。” 她压抑着自己涌上来的酸涩,缓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解释道,“以后,你会接受复健,你会扔掉拐杖,你也会丢弃轮椅,总有一天,你会站起来,但遇到下雨天,你的腿还是可能会痛。而我也一样,当我以后老了,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这些都不会从我们的生命中消退。所以,郑知微,不要怕,我们都是一样的,现在的你只是处于一个新的处境中,还没来得及适应,但我们的一生,不就是一个新处境接续一个旧处境吗?当下的处境不好,并不意味着,之后的处境就很坏。” “郑知微,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好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她的爱,说得那般小心又坚定,低声却又能奇妙地压过屋外的阵阵雷声。 郑知微的泪水不住淌出来,她被宋澜的话给烫热,心里的温泉就豁然奔涌出温热的流水。 她在哽咽中摇头,在哭泣中拒绝去接受宋澜的这一番说辞,最后,她只说,“可是,姐姐...这对你不公平......” 轰隆——雷声又来——轰隆—— 徐阿姨进入病房护理的时候,雨水都快要被新来的太阳蒸发尽了。 她见郑知微一个人躺在病房,疑惑着问,“女娃,你囊个哭了呢?” -------------------- 第七十三章 宋澜不出意外地发烧了。 连日来的身心俱疲最终将她推到,软塌塌地瘫在城市一隅。 宋澜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还是去了病房。 可郑知微并不在。 打游戏的男生微微抬了抬眼,说道,“好像出去了。” 去哪儿了?和谁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些问题,宋澜都不知道。她知道郑知微在刻意躲避她,不愿与她再相见。 一切改变了吗?宋澜不清楚,只是勉强撑着昏昏沉沉的头,兀自坐在走廊上的绿色塑料凳上,她的双眼蒙上一层不太真实的雾,在迷蒙中,她看到16岁的郑知微,在跑道上肆意奔跑的郑知微,看到在自己的拥抱里羞涩微笑的郑知微,看到因为疼痛而满头大汗哭泣的郑知微,还有那个拼了命要把她推远的郑知微。一切都并没有改变,风绕着她们转了一整个四季,还是会回到原点。 宋澜感觉到疲惫,她不愿再想,只是静静靠在椅背上,想要睡一睡,等郑知微回来。 日暮将已,郑知微被李玉河推着回来,远远地看到坐在走廊上,被暮色丢弃的宋澜。她像一只跑了气的绿色气球,就要与身下的椅子融为一体,就要消失的......宋澜... 郑知微眼眶发热,她紧紧地握着轮椅轮毂,不让李玉河再推她往前。 李玉河顺着郑知微的视线,看到远远坐着的宋澜,轻叹一声,俯下身问着,“知微姐,你不过去吗?” 郑知微摇摇头,哑着嗓子说着,“玉河,帮帮忙,让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