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日后,不管过了多少年,李玉江想到这一天的闪电与惊雷,想到自己的那个无所顾忌的转身,仍是懊悔,那个或许已经随着岁月沉浮的男人,仍旧会双手捂脸,痛哭流涕。 轰的一声,隧道沿着裂缝,崩塌,如大厦已倾。 麻麻的雨,终是混杂了尘埃,在黑暗中,凝结成了浓浓的雾气。 李玉江睁大了眼,而这之后,响彻山谷的,是他那沙哑又有些绝望的喊叫——郑知微———— 这一声惊呼,清醒地通过山林的颤抖,传到了北安。 所以,好不容易睡着的宋澜突然惊醒,她的额间渗着细细密密的汗,而手机就在床头上不住振动。 幽幽的光在她小小的卧室里弥散。 不知为何,宋澜有些害怕接下这个电话,她知道这是覃欢打来的,可此刻,她又想起之前覃欢对她说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此时,她想要把这话奉为圣旨,只要...覃欢的电话与郑知微无关,她这般想着,又祈祷着。 而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宋澜,郑知微出事了,在抢救,你快来。 ...... ...... ——宋澜,没时间和你多说,你直接来就好。 电话猝然挂断。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宋澜此刻却呆滞着脑子,并不能理解覃欢口中的“出事了”是什么意思,她抓起手机,查看来电记录,在确认方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后,便在这个雨夜,冲进了宽大的街道,冲向了灯火通明又忙碌的急诊部。 路上的积水阻碍了她行进的步伐,或者说,她的胆怯阻碍了她前进的速度。 当她看到急诊那猩红的两字时,她突然想要掉头回家,抱着枕头,睡个更沉的觉。 可是...... “宋医生。” 是李玉江,他靠近时,咸腥味扑面而来。 宋澜偏过头去打量他,从上到下,最终,她才确认了那咸腥的味道并不来自于大海。 北安并不靠海。 李玉江的身上混杂的是泥土与鲜血,郑知微的鲜血那么浓重地出现在李玉江身上。 宋澜别过眼去,久了,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她一步步往前,一步步贴近急诊,在终于步入急诊大厅时,她却像是卸掉了气力一般,瘫倒在地上。 李玉江想要去搀扶她,却被她一手拂开。 她微微仰头,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李玉江,说,“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啊?是哪里受伤了吗?需不需要叫医生给你检查一下...那个...我认识这里的医生,我....我自己也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你相信我,我们会好好给你检查的.......不然...你身上怎么那么多血啊.......”宋澜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她整个人蜷缩在墙边,目光直直地看着李玉江身上的污渍,做着一些否定,一些无畏的抗争。 李玉江没有说话,他垂下头去,默默流泪。 宋澜颤颤巍巍地撑着墙站起来,可刚一站稳,就又因为身体发麻而再度瘫倒。 覃欢出来时,就看到这样的宋澜,像遗落在沙滩上的泥娃娃,浪一冲,似乎就会垮塌。 覃欢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走上前去,对宋澜说,“那个...宋澜,我们可能需要你签字......” “郑知微昏迷不醒,也没有旁的亲人的,或许只能让你签字。” 宋澜突然站直,背仍是靠着墙,她红着双眼,却一直坚持着没有落泪。 宋澜看向覃欢,说,“我签。” “你不看看什么情况吗?” 宋澜默然,拿过护士手中的笔,就在白纸黑字上庄重地落下自己的姓名。 “宋澜,郑知微需要截肢。” 圆珠笔笔头就猝然停留在光滑的纸面上,洇出一块不小的黑渍,宋澜顿了顿,可仍是咬紧牙关,写完最后一笔。 而站在一旁的李玉江听见后,却再也忍不住地埋头痛哭。他一个高大的男人霍然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急诊大厅的一角,哭得太过凄烈。 站在他前方的宋澜却只是呆呆望着覃欢离去的方向。 她的左手按住不住发抖的右手,没发一言。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似乎正是因为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才让她大脑一片混乱。她没有理会蹲在地上大哭捶地的李玉江,径直走到外面,感受着雨一寸寸浇灌着她。宋澜抬头望天,却什么也看不见,而只是这一瞬,她的泪就悄然滑落,混在雨里,不见踪迹。 宋澜安慰自己,“相信覃欢,相信骨科的医生,相信郑知微。” 她还安慰自己,“没关系,截肢也没关系,自己可以成为她一生的拐杖。” 她借由夜色,继续安慰自己,“她的郑知微,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宋澜看不到月亮,也见不到星星,可她还是一遍遍祈祷,一遍遍祈求月夜星辉能够照拂到她的郑知微,能够让她安然地走出这个黑夜。 可这夜的宋澜并不知道,即便郑知微能够走出这个夜晚,但她最终只能有一个被水深深淹没的、颠倒的夏天。 日后的所有夏天,她都不再能穿上漂亮的裙子,洒脱地走在街上,走在她的身旁。 她可以走出这个黑夜,却最终走不出一个残缺的初夏。 宋澜不敢去想,她缩小自己,尽可能地缩干自己所有的情绪,站在抢救室外面,等待她的郑知微安全无虞地出来。 届时,她想,她一定会握紧她的手......说,“郑知微,我好想你。” -------------------- 第五十九章 五月中旬,所有的城市都在热烈积极地欢迎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