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亿城敲敲脑门,颓然地叹口气,不服老不行喽,脑子明显糊涂了。 迷糊归迷糊,年轻人带着冬夜的寒气步步迫近,他仍紧张地把手伸进抽屉,按下封锁按钮。 陶吾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举重若轻地将一沓文件放上桌面。她注意到老人的小动作,但毫不在意。 “这是什么?”池亿城用小槌扒拉文件。 “六份jiāo易合同。”陶吾边回答,边将文件一一摆开,“送给池先生的见面礼。” 封面上标注着jiāo易项目:海湾一期,三江碧澜湾,浦新花苑,双城广场…… 池亿城想起这是前几天老邓和老简找他说叨的项目。 老伙计说他的小女儿想把集团产业据为己有,池亿城还安慰老伙计,没有几家能吃下这六个项目中任何一个,小渔儿碰了壁自己会知难而退。 他没告诉老伙计,小渔儿出手几个项目得过他首肯,因为他的小女儿提供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许诺。 为了那个承诺——那个承诺是什么?——他接触过他认为有意向的下家,对方都很为难,毕竟体量太大,当前形势又不太好。要么他把心理价位降低、再降低,釜底抽薪抛售。 那他万万舍不得。 到底是生意人,池亿城打眼一扫,认出几枚眼熟的公章。 有国字头,亦有行业龙头。 看清浦新花苑封面上的公章,池亿城激动莫名:“恒谦?恒谦十几年不做民宅了,怎么说动他们的?灵的!灵光的!附加海益股权?海益股权这么值钱了?” 他在惊与喜之间盘桓,“行的,价格不错,比我的心理价位高出不少。” 继续翻,他脑子里的混沌乌云被接二连三的惊雷劈开了,“都是这两天签下的,怎么可能?” “天下无难事。”陶吾从他手里抽出文件,慢慢地说,“我以前以为很难,有天道法理掣肘,在现世立足很难,赚钱养家很难。后来我才意识到是我们画地为牢,圈限了自己。只要我想做,总会想到办法去做。这六宗项目,渔宝指点我去找负责人,弄清楚他们的诉求以及担忧,一切迎刃而解。当然了,jiāo易流程要走一段时间,中间或许发生变故,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小渔儿可以的,我早说她可以的。” “你没说过。”陶吾声音很轻,透着一股料峭的冷清,明亮的浅色瞳仁直视老人,“渔宝当然可以的,她做什么都可以,不用你说。” “好,不说。”池亿城喜不自胜地搓着手背,“那她答应我的……” 小渔儿到底答应过他什么来着?他揉着后脑勺苦思冥想。实在想不起,他又拿起文件,翻到方才浮光掠影的合同附加项,“海益,跟海益有关,是什么……是什么……?” “池先生。”陶吾唤了声,而后走近他,“渔宝答应过你的事情,她必然不会食言。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她一手按在收拢整齐的合同上,尾指稍稍一动,厚厚一叠文件就这样凭空消失。 池亿城又糊涂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 年轻人吐出一个难辨其意的词语,那双澄huáng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池亿城免不了忐忑——他以为到他这年纪把事情都看透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害怕。 可是被那双眼睛望着,他埋藏最深的记忆一股脑翻出来,让他有些不安,还有些莫名的恐惧。 他想起来了。 有人告诉他——“江阿姨出了意外,小渔儿还小,肯定怪你的,您在国外也好,就别回来了。您哪,照顾好自己。放心,您还有我们呢。小渔儿是我们大家的宝,后面的事我们来办。” 对的,小渔儿有那么多哥哥姐姐,不用他一个老头子来回奔波。都是一家人,肯定办得妥妥帖帖。 后来他看到的报告也是。 只是小渔儿小小年纪没了妈,脾气坏了点,但他每年都记得给她过生日…… “不久前,你说,世事不会是非黑即白、善恶分明。一般来说是这样。比如池先生,你是一家之主,固然昏聩,倒不是大jian大恶之徒,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 不知为何,池亿城从她语气里听出几分遗憾,视线不由下滑,刚好看到她舌尖抵上尖尖的虎牙。 “你早就被我吃掉了。” 池亿城断然不是被吓大的,他这一生顺风顺水,到了一定年岁,拥有了一定身家地位,也没有人跟他开没轻没重的玩笑。 此时,他却由衷地感觉到寒霜从脚底始发,蔓延。他闭上眼拿着小槌往前戳,想戳走那个来历不明,据说是妖shòu化身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