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躺在软垫子上,耳边听着诵经声,李九这次睡了个深沉,直到四周没了声音,脑袋倒是不适应起来。 睁开眼,有半晌的困惑,堂中起风,吹得纱帐飘荡,李九抹了把口水,回过神来。 身边没有拐棍,扶着案几爬起来,李九挪到围栏处探出身子,楼下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粉红色的晚霞照了满堂。 “!”李九快走了两步,推开门,这是什么时辰了?没有错过晚膳吧!长长的走廊空空如是,瞅着高高的楼梯,李九无奈的叹口气,之前没有放在心上,此刻深深的觉得,这脚儿,得赶紧好起来才是。 重新回到房中,扯了几把竹片,李九有些没了耐心,索性站到门外等候,此刻的心情十分熟悉,李九闭上眼睛,原先的自己也是要上课的吧?脑中印出影像,浅蓝色的短襟,深蓝色的百褶裙,有的学生齐耳短发,有的学生粗粗长长的马尾辫,皆是抱着书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那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也是这样迫不及待,取了书袋,匆匆朝课堂外跑,有人打招呼,女生正要回头…… “施主,可否要回去了?”轻轻的声音传来,李九睁开眼睛,还是早间那个小和尚,手上拿了拐杖,朝楼下望去,另外一个小和尚正立在竹轮椅旁边,远远朝上头望来。 “今儿的讲课结束了?”李九取过拐,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华经第一课,已经结课了。”小和尚轻轻点头。 “那明日?”下了楼,重新坐在轮椅上,小和尚将毯子盖在李九腿上,李九心中思绪漂浮,明日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了呢? “明日与今晨一样时辰,贫僧届时去接施主。”小和尚福礼,留给李九满眼的小圆脑袋。 “那个……”李九支吾。 “施主可还有其他吩咐?”小和尚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小小的脑袋老实的垂着。 “明日不来了可以吗?”李九放低声音,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 “不可。”小和尚声音甜甜,语气淡淡。 “李九咬牙切齿,噎得胸口疼。 “一人退一步!我带个丫头!”李九耍赖,不肯再走,讨价还价。 “不可。”小和尚面不改色。 “李九一个大白眼,整个人蔫儿下来,没劲! “回去吧,唉。”轻轻叹口气,李九有气无力,挥挥手,由着小和尚将她推回去。 “是谁派你们来接送我的?”陷在椅子里,李九问。 “大师兄吩咐的。”小和尚有问必答,只不过答了等于白答。 “那是谁吩咐你们大师兄的?”李九露出甜甜的微笑,眸中藏着危险,咬着牙耐着性子继续问下去。 “没人吩咐,”奇怪了瞟了一眼,小和尚回答,“每日的功课与任务都是大师兄去前殿领了,分发给我们。”看着李九还欲再问,又补充了一句,“贫僧也不知道谁发放的任务。” 好吧,李九不再说话了,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谁,听话做事而已。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路还是那条,没有变化,胭脂探着脖子,在院门口向外瞧着。 “小~胭~脂~!”远远瞅见一抹蓝衣,李九挥着胳膊,放声呼喊,“我~回~来~啦!” 夕阳西下,红光印着山间纷乱的树木,胭脂踮起脚,看不着人影,着急的回应,“主~子!?” 拐了个弯,瞧见了人,胭脂开心的蹦过来,使劲的挥手,“主子!开饭啦!” 真好,李九满脸漾笑,许久未曾有这种感觉了。 “多谢两位小师傅了。”送至院门外,胭脂接过拐杖,李九道谢。 “分内事。”两个小和尚道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开。这思过所年头比他们要长,听说的,见过的,这是头一个如此满心愉悦的。 “今日好玩吗?”推着李九朝院内走去,胭脂打听。 “一句没听懂,睡得脸都麻了。”李九噘嘴,她是没有什么悟性和佛缘了。 “奴婢一会给您按按,”胭脂掩嘴笑,取了帕子擦拭李九嘴边的口水印。“吃饭吧!” 李九摸摸嘴,嘿嘿傻笑。 “今儿是煎酿豆腐,土豆丝儿,凉拌野蕨菜,奴婢瞧着红红绿绿挺好看的。”胭脂取出食盒。 李九瞧过去,绿色是野菜,红丝儿是辣椒,确实能够勾人胃口。 就是,要有肉吃便好了,李九咬着筷子,轻笑摇头。 “奴婢烧了一大桶热水,”胭脂吃得开心,细说功劳,“就是那浴桶在厨房,盛了开水胭脂才犯愁,怎么搬回房中去呢?” “搬不动便不搬了,那厨房又不做饭,那么大,还不够洗澡不成。”李九无所谓,摸了一把脖子上的粘腻,确实很久没痛快泡个澡了。 “委屈主……”胭脂低头。 “胭脂,”李九放下筷子,教训小丫头,“咱们两个人以后还有很多日子朝夕相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摸摸胭脂的小脑袋,丫头额头些许汗渍,应是忙活了一整日,“你若不怨跟我过了委屈日子,我也不抱怨眼前的辛苦朴素,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吗?” “奴婢怎会嫌委屈!”胭脂使劲的摆头,只见眼前的太子爷眸子中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神采,不自觉的发了怔,轻轻点头。 “我来滤药收拾,你去盛水调温,”李九站起来,眼睛恢复了往日模样。 待两个小小的人儿泡在有些破旧的浴桶中,月儿已升上树影眉梢。 “好舒服啊。”李九呼口气,散开的头发垂在水中,落在肩头。 “主子头发真好看,”胭脂发色偏黄,此刻盘了一团覆于头顶,整个人趴在浴桶边缘,活这么大,第一次不需要随时候命,惬意的全身浸在热水中。 “好看也当不了饭吃。”李九有些头晕,一只脚站起来。 “奴婢瞧着主子是想吃肉了!”胭脂掩嘴,轻声笑。 “是啊!”若是小八在,便可以打只山鸡解解馋了,脑中闪过这个面目稚嫩眼神坚毅的小哥哥,李九弯了眼。 “诶?”胭脂发出好奇的声音。 “怎么了?”李九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的疏通着头发。 “主子后腰上,”胭脂朝后瞧去,果然没看错,一小块浅褐色的胎记,淡淡的长在腰窝位置。 “后腰?”李九朝后回头,雾气蒸腾,看不清楚。“后腰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小块胎记,”胭脂取了热帕子覆在李九肩膀,怕她着凉,“但是奴婢记得,原先主子是没有这胎记的啊。”奇怪了,莫非随着年纪增长,这个也会长出来? 李九拨开头发,扭了身子,认真的朝后看,胭脂没看错,是一块浅色的印记,淡淡的小小的一块,上头还有水珠滚落,雾气中虽不真切,却实实在在。 “你这丫头每日出去疯,现在世道这么乱,让拐子拐了你去!”是个印花旗袍的妇人,头发卷了团,两鬓垂下几缕卷丝,风情万种。 “若被拐了去,娘可描个画去寻我呀!”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撩开上衣,指着腰窝处的胎气,满脸调皮,“你生了这独一无二的印记,还怕寻不着不成!” “你这丫头野得没了规矩!还不快将衣裳放下来!”妇人拍了小女孩的头,嗔怒道。 “太子爷?”李九的眼神迷离,身上滚落着水珠,胭脂轻轻摸了摸,略有些发凉。 “想起了些别的事情,”李九回过神,瞧着胭脂轻轻笑了笑,蹲下身子,重新将自己没入热水中,眸子深沉,思绪万千。 “我身上可还有别的印记?”李九觉得自己似乎摸索到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抓不住攥不紧,眼睁睁的看着重要的事情一点点溜走。 “主子后颈处有一淡红的云纹胎记。”胭脂不知为何李九忽然面容颜色神情认真,如实说道。 “此刻还有吗?”李九撩开头发,后背向着胭脂。 “奴婢瞧瞧看。”胭脂爬起来,凑过身子仔细看,“还在呀,”戳戳后颈一处,胭脂继续道,“就是这颜色似乎是比原先深了些许呢?”是错觉吗?胭脂轻轻抹了胎记上的水雾,有些困惑。 “这些还有谁知道?”李九沉了眼。 “似乎没人知道吧,”胭脂歪着脑袋,仔细想,“平日里主子从未露出过,私下里更是没人见过。” 李九有些相信,那些偶尔印入脑中的画面,才是真实的自己存在的世界,那个长头发的小姑娘,或是长大的女学生,应该就是真正的自己了。 为何魂魄到了这个世界,自己身上的印记也一并附着在这幼儿的身体上?这之间有什么联系?李九有些头疼,紧紧的皱了眉。 “一会可否将这两处印记描了图给我瞧?”李九起身,取帕子裹了身子,扶着浴桶,小心的出来。 “主子要这个做什么呢?”胭脂点点头,也一并出了浴桶。 “留着,”李九回头摸摸胭脂的脸,“若日后你主子爷走丢了,你便拿这个去寻我!”套上中衣,恢复不正经的一张脸。 “主子!”胭脂抹了脸上的水珠,也套上衣裳,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