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分道,一边是松软的土地密实的藤蔓灌丛,一边却是雾气腾腾长满荆棘苔藓的沼地。 李天沐走在最前,拿木叉探着路,脚下皆是腐叶厚土,踩下去不甚真切;白小七紧随其后,睁大眼睛仔细辨别的方位。黑小八牵着李九,拿木棍扫开眼前的枝叶刺条,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视野越来越差,这林中的雾气似浓得掐出水,遮蔽了双眼。“别走丢了,踩着脚印过来。”李天沐喊了一声,不在前行,原地等着,他已经看不到后面的黑小八和李九了。 “好。”黑小八应了一声,牵着李九的手紧了紧,继续朝前走着。 李九现在全身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走路上,他人小腿短,随时一脚踩下去便半个腿陷到里枯叶腐土中,要不是黑小八时刻照应着把他提出来,估计现在也就刚走出竹林吧,他苦着一张脸,费劲的挪动着。 “前方雾气将愈发浓厚,”李天沐回头,不再前行,指着一块大黑石,“在此处小息片刻,稍作休整再出发也不迟。” 李九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呼呼的喘着粗气。“吃蛋不?”摊出手掌,卧了几枚野鸡蛋。 望着一脸献宝的李九,李天沐眉头跳了跳,爆出几根青筋,感觉一肚子火不知道如何发。 “你们两个走那么慢是去掏蛋了?”白小七倒是不客气的取了一枚,磕了个口子,小口吸着。生蛋有点腥气,味道不怎么样,不过确实有点饿了,需要补充体力。 “腿卡在一棵树下面的时候看到的,树洞里有个窝,八哥就把蛋都取了出来。”李九丢了一个蛋给黑小八。 “当时卡到了大腿,我眼睛多尖,这种时候还能看到树洞里的蛋!”扯了扯李天沐,李九抬高了手,示意赶紧拿。 “可有伤到,”李天沐取过蛋,盯着李九挂满泥水的裤腿,他发现,这个孩子总有一种让他怒从中来又无奈哑火的本事。 “没事的,”磕开鸡蛋嗦着蛋清,李九伸伸腿,毫不在意。“八哥哥力气大,功夫好,就可怜了那野鸡妈妈,回来够气了。” “吃也是你,可怜也是你,既然做了无谓假惺惺。”李天沐不喜这腥味,一口喝掉,将蛋壳扔一边。 “感叹一下而已,民以食为天,并非果腹才懂怜悯,只是食饱才能怜悯。”李九拍拍手,也将蛋壳丢掉。“食物如果取为食用,即是物尽其用,虽然残忍也是事实,不滥杀无辜便可。” “你道理倒是多,”李天沐愣了一瞬,冷笑,“吃过了就走吧。”人生来本就罪恶,小九儿其实说得对,是他琐事想太杂,总想做个圣人,做个无懈可击,何苦?所有事情都端在心中,无解也无用。 依旧是李天沐探路,白小七探查,李九黑小八紧随其后。 “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安静了?”李九忽然奇怪,抓紧了黑小八的手。 “早在休息的时候我便发现了,”白小七跺跺脚,震落几片枯叶,“这林子湿气太重,鸟儿飞得困难,许是这个原因。” “不应该啊。”李九轻声念叨,总觉得不太对劲,却说不大出来。 手上力道一重,李九被生生拉回了思绪,“八哥怎么了?”身旁的黑小八黑着脸,满眼痛色,半跪在地上。 “八哥?八哥?”李九开始惊慌,蹲跪下去盯着黑小八的腿。回头便要唤李天沐他们。 “无妨的,”黑小八脱下小靴,“踩了跟木棘刺进脚心,拔出来便好。” 小八本来就不太干净的布袜染了几分红色,回头看了看雾中不太真切的影子,他们应该还未走远。 “八哥,你忍忍痛哦,我帮你拔出来,”李九咬着嘴唇,握了握拳头。 “小伤而已,无需紧张,拔出来我们赶紧追上去。”黑小八摸摸李九的脑袋。 李九凑过去,准备好了施展一招快准狠,一举成事。手指碰到了木棘,又缩了回来。 “这木刺上有倒勾。”李九咬破了嘴唇,沉吟对策。“扎入了几分?若是太深,倒刺拔出来恐怕会止不住血。” “半寸左右,”黑小八将袜子取下,从内衬撕了一根布条,“你拔出来便是,用带子锁住,不难止血。” “还是太危险了,”李九接过布条,捆住了黑小八的小腿。 “我自小于军中习武练兵,这种小伤痛还不至于放在眼里。”黑小八掏出匕首,“我将伤口略微化开,你看准时机将木刺拔出。” “我来吧,”李九取过匕首,面容严肃起来,“还有什么药?” “金疮止血蛇毒药都有,”看着小白面团满脸认真,黑小八觉得有点好笑,又不忍说他,“要哪个?” “哪个是止血的?哪个是金疮药?” “红瓶止血,黄瓶金疮。” “好,你不要怕痛哦,很快的,你要死死的把伤口周围压住,不要让血涌出来,我划开伤口时,顺势取出木刺,倒上止血粉,你再轻轻的慢慢的松手。”李九不自觉带着哄孩子的语气。“然后我会松开止血的布条,如果血不再渗出来,再补些金疮粉,我帮你包扎。” “若是没止住血,”李九又皱了皱眉头,“就要重新捆紧止血带,直到止血药生效为止。” “好。”黑小八眉眼带着柔和,轻声应着,小九儿,你若不是那太子,我们是否早就是好兄弟。 取出水囊冲了冲匕首,李九握紧匕首,抬眼看着黑小八,又摸摸他的手,正色道,“我要动手了。” 小八按住了伤口四周,压迫着伤口并没多少血水,李九一手撵住木刺,一手凑近匕首,顿了一顿,果决的划向伤口,黑小八一个皱眉,血开始往外涌。松开匕首,将蘸了止血粉的布团压住伤口,露出了狰狞的血肉,眨了一下眼睛,另外的手一转一撵,猛的将木刺抽了出来。 止血的布团迅速堵上了伤口,“止血药。”摊开手掌,李九的声音有点颤抖。 “掌中两穴封血止失,你用的这些药已经足够了,松手看看。”黑小八迅速按了止血的穴位,抬手擦了擦李九一额头的冷汗,“真的是小伤,无谓的。” “好神奇,八哥好本事!”李九松开手,伤口依旧有点可怖,不过不再渗血,“这也是你平日的课程?”松开止血带,将金创粉撒在伤口上,细细的包扎着。 “也算是。”黑小八看着被裹成粽子的脚,无奈,“可以了,穿不上鞋了。” “我算好大小的,可以穿进去,”李九打了个结,将靴子倒过来,甩了甩里面的杂草碎石,“谢下面穿了个口子,走路要更小心了。” “再不赶路,追不上大哥了。”黑小八站起来,李九赶忙扶住,抬了他的手环在自己胳膊上。 “大哥定会等我们的,”李九不担心,一脸小心的搀着黑小八。 望着这傻弟弟将这小伤看得郑重其事,黑小八摸摸他的头发,心中带着暖意。自小他便不愿意留在宫中,为避开尔虞我诈评头论足,宁愿去军营日夜操练舞刀弄枪,父皇是皇不是父,母后是后不是母,他们的关怀是给予足够的奖赏与地位,更多的?给不了,也给不起。他们几兄弟已经是幸运的了,黑小八一直这样想着,仇恨?孰是孰非谁人知,他不是大哥,没有那份责任,他还可以逃避一段时日。 “这金疮药有止痛止脓的奇效,我可自己走。”黑小八松开李九的肩膀,牵起他的手,“慢一点便是。” “好,我们慢慢的一起走。”抬头咧嘴,“地上还有踩踏的痕迹,应该是大哥他们还未走远,我们循着这印子应该能追上他们。”李九四处看了看,又有些不高兴,“大哥七哥真没义气,没见到我们,也不等等。” 确有些奇怪,小七听力奇佳,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便不会再前行,黑小八思纣着,也许没走远吧。 “八哥你看!”李九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低矮的枝杈挂了一块碎衣料子,“那是大哥的衣裳吧?”松开黑小八的手,李九朝前跑去。 “他们一定是经过这不小心被剐了一下,待我……啊哎哟!”忽然一声惨叫,李九脸色顿时怖白。 “何事?”黑小八忍痛朝前奔去。 “八哥别过来!”李九挥手,欲哭无泪,“是沼地!” 已经太晚了,黑小八一脚踏入泥潭,另一只脚也顺势冲了进来。 “小九听好了,”黑小八还是一副面瘫的脸,却带着十分的郑重与认真,“你身子矮,我可以将你抬出来,出去以后,用最大声喊大哥小七。”话音落下,小九已经被架出了泥沼,丢去了杂草堆,反过来,黑小八用力过头,半个身子陷入了泥中。 “八哥!”李九这下真的吓到了,从醒来之后,一直是吃吃喝喝睡睡,偶尔拌嘴,他对这个世界没有热情,也没有感情,陌生而无所谓。此刻却真真惊了魂,这些少年虽然陌生,却都是他的兄长,各有臭脾气,对着他也带有隔阂,却一直陪他,护他,如今,若是少年为他舍了命,他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