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余薇安的要求,顾南宸将她送到了医院,说是要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 然而车子刚开进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余薇安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备注,竟然是文斯彻打来的,说是要沟通一个病人的病史。 以往最喜欢在文斯彻面前宣誓主权的顾南宸,这一次明知道余薇安是要上楼去找文斯彻,却还是大大方方地放了人。 余薇安觉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直到她眼前的电梯门缓缓关上,而顾南宸还坐在不远处的车里时,她这才找回那种真实感。 电梯停在7楼心内科。 余薇安走出电梯,却没注意到旁边的电梯门刚刚关上,而站在里面的,正是心内科新来的实习护士许小天。 余薇安更不会知道,许小天搭乘的那部电梯,最终停在了负二楼,地下停车场。 “咚、咚――” 敲了没两下,办公室的门立马就从里面打开了。 余薇安一下子撞上文斯彻那饱含心疼和惊讶的视线,顿时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文斯彻已经等了她很久了,原本一听到敲门声,他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开门,结果却没想到,一打开门,见到的会是受伤挂彩了的余薇安! “你、你这是怎么搞得?”文斯彻挫败地叹了口气,避嫌地握住她被衣袖盖住的小臂,拉着她走到沙发这边坐下。 余薇安看着文斯彻去给她翻找消毒药品的背影,有点歉疚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呃,没怎么,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刮在树上了。对不起啊师兄,让你担心了……” 说完话,余薇安自己都有些脸红! 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居然会刮到树上……好吧,虽然这只是她为了掩盖真相的借口,但是毕竟说的也是事实啊! 她瞥见文斯彻的背影微微一顿,瞬间心情又尴尬了起来,她有气无力地喟叹一声,说:“好吧,师兄,我知道你想笑,想笑就笑吧,憋坏了不好。” 文斯彻端着托盘转过身来,面上并没有余薇安预想中的嘲笑和捉弄,只有那双光彩熠熠的明眸,隐约闪烁着一丝善意的调侃。 余薇安略微松了口气,伸手就要去拿棉签棒,结果却被文斯彻抬手挡开。 “你看不见伤口的位置,坐着别动,我来。” 文斯彻的声音很温柔,却也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坚定。 余薇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文斯彻替自己清理伤口,感受着蘸了酒精的棉签棒擦过肌肤的清凉,鼻间充斥着浓重的医用酒精的味道。 “好了,伤口不深,你不是疤痕体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这几天注意,不要沾水。”文斯彻又拿出一个几近透明的浅肤色创可贴,小心翼翼地给她贴上。 好在余薇安的肤色很白,用这种极浅肤色的创可贴也看不大出什么痕迹。 “嗯,谢谢师兄!”余薇安连声道谢,“对了师兄,刚才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你是想说7097床的患者吗?” 文斯彻收拾好那一堆瓶瓶罐罐,又送回去墙边的架子上,这才回头说道。“对,我之前在7097床的病例时,发现她在两周前的手术的术后恢复中,用药有点问题。” 余薇安沉默了一瞬,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师兄……” 文斯彻抬手,对余薇安接下来要说的话心知肚明,而他不愿意让她为难,所以才打断了她的话。 “梁主任之前都跟我说过了,”文斯彻温声说道,“我知道7097床之前是何冰露的病人,不过手术后没几天被转移到你这边的。” 余薇安点点头,没有说话。其实当时,她对何冰露的用药也有疑问,甚至跟何冰露私下里提出过异议来,只是她的意见并没有被对方采纳罢了。 而后来,梁主任就将7097床转到了她手底下了。 在综合了之前的术后恢复计划中的一些用药,余薇安也斟酌地更改了一部分,这些在病例记录中都有,她和梁主任也商量过,没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文斯彻现在说起这件事来,他的意思是…… “7097床的情况现在有些不太好,很可能需要二次手术,不过不急,大概还要五六天差不多,到时候你也销假了,不如你亲自来主刀。” “师兄……?”余薇安有些不明白文斯彻的意思,他特意把自己叫回到医院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文斯彻忽然抬手,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说道:“我看过你接手7097后,在病例里补充的一些内容,我认为你的看法非常对。” “没有采纳甚至没有考虑你的意见,不是你的看法不够客观全面,而是何冰露作为一位医生不够专业。” 听见文斯彻提起何冰露,余薇安的脸色微有变化,只听对方继续说。 “无论何医生以后是否会醒来,是否还会做医生,我都希望7097床这个情况,不会影响到你对职业的看法。” 余薇安心里涌起阵阵感动。当她在专业意见上被质疑的时候,她心里会有一点难过;当她认为自己是对的,而不被人接受甚至参考的时候,她也会很难过。 她难过得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怕有些病人会因为医生的错误决定而付出不必要的损失和代价。 文斯彻希望等她回来亲自为那个病人主刀,就是在告诉她,余薇安你是对的,你没做错,你可以救人,救很多很多人。 “谢谢你,师兄。”余薇安洒脱地笑笑,说:“不过,其实用不着这样,这几天如果有合适的时间,师兄你主刀就可以了。” 文斯彻微微扬眉,“嗯?” 余薇安微笑着,毫无芥蒂地说道,“我相信我自己,所以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向自己证明什么。” 听到余薇安的这番话,文斯彻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 “你真的不介意?”文斯彻又确认了一次。 余薇安点头,道:“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而不应该成为我证明自己的工具。” 听到余薇安这样讲,文斯彻欣慰地笑了,温声说道,“小安,我觉得你真是长大了。” “怎么?难道我从前很小气很计较吗?”余薇安眨了眨眼睛。 文斯彻看着她这副俏皮的模样忍不住失声笑道,“不是,只是觉得,刚来医院时的你,多少带些年轻人的志气,虽然专业成熟老道,但是骨子里还是个小姑娘。” “但是现在,”文斯彻隔空比划了一下她的轮廓,说,“现在你真的是长大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伤怀,文斯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说到了现在还躺在ICU的何冰露的身上。 “对了,ICU那边的沈医生之前和我说过,何冰露恢复得还算可以,接下来还需要进行很多手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文斯彻是知道余薇安和何冰露之间的那些恩怨的,对于顾明恒,他自然更加看不过眼。只不过他不会在余薇安的面前提起顾明恒。 “她……”余薇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余薇安心里其实很矛盾,她对何冰露并非没有恨意,但是看到对方现在的下场,她那点儿微薄的恨意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何冰露在ICU躺了这么多天,就算身体能恢复,但恐怕也是几年之后了,到时候在想重新做医生,恐怕对于她来说会非常非常难。 文斯彻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那点儿不忍,说道,“你别想太多,就算没有出这事,何冰露以后也不可能拿得起手术刀了。” 余薇安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什么?” 文斯彻说:“你不知道吗?梁主任在何冰露出事之前,就陆续开始把她手上的一些病人,转到了你这边,是因为梁主任发现她吸烟酗酒。” 余薇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文斯彻继续说道:“梁主任之前亲自主刀过一场手术,你记得吧?是因为梁主任看见,何冰露在进手术室之前清洁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根本不可能给病人动手术。” 吸烟,酗酒,手抖? 余薇安不敢想,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何冰露身上?她那么想做医生,那么想出人头地…… 不过余薇安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想想也对,当时何冰露既然已经傍上了顾小先生的高枝,做不做医生又有什么要紧呢? 而此时,地下停车场中。 许小天已经将白大褂脱了下来,搭在了手臂上,大大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她平时从不化妆,人不算漂亮,在医院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现在这副打扮,更是很难让人认出来。 平凡无奇的小姑娘在停车场里大步地走着,最终停在了一辆黑色宾利旁边。 车窗缓缓摇下来,从车内伸出一只沾了血的手。 不多,只有食指尖上沾到了一点点,而且已经凝固了。 许小天从口袋里取出采血的工具和容器,将那人指尖上已经凝固了的血液稀释溶解,并采集起来。 动作一气呵成,就像平素训练有素,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她会是医院里那个笨手笨脚连静脉注射都做不好的实习护士。 “有结果,第一时间通知我。”车里的男人冷声吩咐道,然后车窗玻璃缓缓升了上去。 许小天收好刚采集到的血样,原路返回,进入电梯的前一刻,又重新将护士制、服穿戴整齐。 电梯停在7楼心内科,许小天走出来,正好迎面碰上了要离开的余薇安。 “余医生,你来啦!” 许小天咧嘴一笑,和平时那个蠢萌的小护士又没什么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