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的猜测,程叔也只是在脑袋里略微想了想,并不能宣之于口。 他仍然是一副专业的忠仆的模样,尽心尽力地在顾老先生身边伺候着,老爷子问什么,他便答,不该他说的,他绝对不多开口说半个字。 “听说,你的一个侄孙女,也在公司工作?”顾老先生冷不防这样开口,这个问题问得程叔显示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是,是的。”程叔点点头,“是一个远房堂弟的孙女儿,早些年来云水市读书,毕业之后就进了顾氏财团总部工作。” “也难为您还记着她,”程叔坦然地笑了笑,毫不避讳地说道,“就是刚才跟您说起的,被三少爷给辞退的那个秘书。” 顾老先生沉默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好一会儿才复又说道,“老三那个孩子,这么多年都在部队呆着,性子直,不懂变通,脾气就像是那钢筋混凝土似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程叔笑了笑,说道,“老爷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做错事就是做错事,被开除也是应该的。再者说了,我知道您说的这都是反话,实际上,这些个孩子们,您是一个比一个喜欢。” 对于顾老先生的心思,程叔怎么可能会看不懂? 他在顾家工作到底也有四十几年了,就连顾启元,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老爷子这是担心三少做事太直,让他心里有了芥蒂,这才有刚才那一番话。 但是事实上,既然是跟在顾老先生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程叔又怎么会看不出老爷子对二少三少这两个孩子的那点难以言说的偏爱呢?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心里偏爱那两个孩子,所以对顾启元这个长子,就会下意识地感到亏欠,无论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老爷子总是会下意识地宽宥于他。 这样算下来,倒也算不清是偏爱哪个孩子更多一点了。 “回头下面有哪个子公司有合适的职位,再让老大给那丫头留意一下,自己家的孩子,总归是要照顾照顾的。” 顾老先生多少是有些心虚的,即便他不在场,也能分析的出来,程家的这个丫头,八成就是给人做了替罪羊了。 顾家的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 然而程叔却连忙拒绝,言辞恳切地说道,“老爷子,可使不得!犯了错就是犯了错,跟谁家的孩子没关系。” 程叔这话说的真诚恳切,但是听在顾老先生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 怎么偏就顾家的孩子做错事,要拉无辜的人做替罪羊呢? “这个老大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跟在他身边工作未必是件好事,”顾老先生固执地坚持说道,“你放心,回头我亲自物色一份合适的工作给那丫头。” 顾老先生如此坚持,程叔也就不再拒绝,他知道,老爷子现在是在气头上,任谁劝都没有用的,等到之后情绪降了温,就不会再如此坚持了。 至于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孙女,程叔眉心微皱,却是不打算再多管了。 程秘书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两个老头子的交谈中就已经完全改变了,现在的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去人事部办理了离职,又去财务部领了薪水,然后便抱着自己的箱子往外走。 然而她却在出门的路上,刚好碰上了正式和董事们和高管们见过面,正要回办公室的余薇安一行人。 “余总,三少。”程秘书这一次学乖了,老老实实地打着招呼,然而顾北宸却多一眼都没有看她,径自带着余薇安越过她走了过去。 “怎么,这就不忍心了?”顾北宸一低头,就看到余薇安一脸的为难的神色,都不用多花心思去猜,就能想到,大概她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太过盛气凌人了。 果不其然,余薇安支支吾吾地开口,“她也是挺无辜的吧,不过都是做了某些人的替罪羊,我们又何必这样落井下石呢?” 顾北宸简直要被她气翻了,这个女人怎么对那些无缘无故的外人那么好心那么善良,对他就冷酷得像是秋风扫落叶一样不留情面?! 那么点儿好心竟然都留给外人了! 顾北宸被余薇安给气得头疼,正想着措辞怎么给她个教训呢,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文嘉熙冷不丁地出了声。 “你对别人不忍心的时候,应该先想想,如果彼此换一个位置,对方是否会给你一个活路?” 文嘉熙实在没有想到,被卡萨奥尼・路易斯那样看重的一个女人,竟然会是这么的……圣母心? 她想不出要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她更合适,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非常意外。 卡萨奥尼・路易斯是什么人?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见惯了杀戮和鲜血,为了权力和利益,没有任何东西不能舍弃。 文嘉熙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她一直寂寞无争地追随着卡萨奥尼・路易斯,甚至于会对自己的老板产生那种不该有的情愫,都源于这个男人本身人性的魅力。 他太狠了。 他对谁都狠,对自己更狠。 文嘉熙曾经一度以为这个男人的血管里流的血都是冰冷的,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折磨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想起每到冬天时,卡萨奥尼路易斯就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一座孤岛上,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或打扰,不多不少,他会在那座孤岛上呆上二十一天再出来。 而等到他再次出现时,几乎整个人都换了一副样子,让人几乎完全认不出他来…… 瘦骨嶙峋,眼窝深陷,身上布满深深浅浅沟壑纵横的伤痕,额那双手,更是一层又一层阡陌交错的血痕,有的甚至深可见骨。 这也是为什么,平时的卡萨奥尼・路易斯总是会戴着一副白色手套的原因。 分明生活在这世上最黑暗最无望的深渊之中,但是卡爱奥尼・路易斯却最是偏爱白色的,尤其是那双手上,永远要带着不染一丝尘埃的白色手套。 文嘉熙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就是卡萨奥尼・路易斯那样偏爱余薇安的原因呢?因为自己已经被染得黑到不能再黑了,所以更愿意保护她这样一抹无暇的白色…… 电梯里是一阵死寂的沉默,然后便听见“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预设的楼层,文嘉熙施施然地走了出去,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响声。 余薇安默默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那双几乎可以将跟高忽略不计的鞋子,顿时觉得十分惭愧。 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文嘉熙可以踩着高跟鞋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来去自如?而她,别说高跟鞋了,竟然连自己应该有的立场都站不稳…… 余薇安有些神色恍惚地看着余薇安远去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原来不论她在不在,爱不爱,顾南宸的身边,永远也不会各种各样优秀的女人。 这样想着,余薇安便觉得自己的胸口酸酸的,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硌得她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 现在的余薇安并不知道,就连顾南宸自己,在昏迷之前都不知道会有一个叫文嘉熙的女人来“帮”她。 但是在余薇安的眼里,事实就是那样的明显了。 她是从文嘉熙的怀里接过小奶包的――据说在她离开之后,小奶包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好在碰巧是被文嘉熙捡了回来,不然要是小奶包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可就是万死莫赎了…… 已经出了电梯的顾北宸并不知道身后那个小女人的思绪竟会如此活泼跳脱,所以见她脚步慢,竟也没有发觉她的反常。 最终还是等在电梯门口的林特助将她请了出来,才让她恍然回神的。 余薇安沉默地低下了头,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的脚步越发地沉重。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些呢?她只是一个应该站在手术台上救死扶伤的医生而已,为什么要她来做这么艰难的事? 眼眶一酸,余薇安忽然有些想哭,如果现在顾南宸醒过来站在她面前,她很像亲口问一问他,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吗?为什么总是要将一些原本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强加到她身上? 明明当时,他和卢思晴之间的关系就已经那样亲密了,可是为什么,在他需要结婚的时候,要将一个无辜的她牵扯进这段原本就不该发生的婚姻之中? 明明现在,他身边有文嘉熙这样优秀睿智又果敢干练的女人,可以替他担起一切职责和权力,却还要偏偏将她拉进来…… 余薇安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在某一刻动过心,甚至是深爱过的男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牢牢地绑在原本不属于她,甚至永远都不属于她的位置上。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那么狠心,忍心让她落入这样举步维艰的境地? 然而余薇安一闭上眼睛,眼前竟又浮现起顾南宸那深深凹陷的眼窝,和形销骨立的面容,心头又闪过阵阵的抽痛。 不,不是这样的! 他曾无数次救她于水火危难,他曾无数次挽她于万丈深渊,他怎么可能会忍心将她推下悬崖呢? 他是她的救世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