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一排排高出她好几个头的六层书架静静的列队在此,整齐有序,犹如蓄势待发的士兵,博斯走至其中一个书架仰起头,看上去像是打算拿高处的书册,而非常不幸的,他的身高大约只有到二三层之间。 缇菈觉得自己该上前帮把手,虽然她想自己应该是无法拿到五层以上的书,但是于情于理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她才刚抬脚,就惊见一本塞在第六层的书像是被一只隐形的手抽了出来,再缓缓落下。 大概是妖精族的魔法,或是一种用精神力隔空取物的方式吧……少女望着那本厚度约五公分的书如羽毛般轻盈飘落至博斯怀中想着。 忽然发现,那本书的封面虽然没有伊斯特一族显目的纹章,但是那颜色与花纹却怎么看怎么眼熟,依稀有些像是放在自家书柜上的……相簿? 这样的疑惑才刚浮上心头,博斯便咚咚咚的小跑了过来,将那本书交给了她。 暗绿色的书皮包裹着封面封底,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厚实感,实际拿在手上,份量却是相当轻盈。 封面的外框是一圈低调的暗金色边框,几何圆形、花卉与藤叶温柔的纠缠在一起,花朵的种类是向日葵。 同时,她还看清楚在这本书面上,除了边框外原来还是有标题,用的同样是火车厢方格,旁边则绘有图腾,底下烫金的副标题是她还能辨认的花体字,拼着“Memories”。 奇怪的是,书封的边框是向日葵的图案,可是在标题的两侧,绘得却是弯弯的金色新月而非经常与向日葵一同出现的太阳。 金色的新月……月亮…… 总是向着太阳的向日葵……伊斯特的太阳图腾…… 指腹摩挲着那枚新月图腾,缇菈轻轻的呢喃出声,语气平静无波,实则内心不然。 因为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即将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可能会是什么之后,手上的书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像是霎那间被人加上十几公斤的巨石一般笨重。 缇菈蓦地闭上双目,毫不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内心的平静。 很显然,这没什么效果。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搏动的声音如此之用力,似是在极度渴望着什么,血液依然在血管中汹涌奔流,像小鹿似的乱跑乱窜,致使脑袋开始隐隐胀痛,一抽一抽的疼,与心脏比拼着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她放弃作这无用功,伸出两指,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下自己紧蹙的眉心,将方才吸进的那口气长吁而出。 而后,以一种在旁人来看仿佛将士临上战场的气势,迅速翻开相簿。 扉页只有一张个人独照,下面标注着一行字。 相片中的主人翁看上去不过七八岁,正值始龀之年,大致看得出来将来长大后会是个清秀佳人,但是她深深明白这副容貌长开后会是多么的美丽。 如夜般深蓝色的妹妹头盖在一张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圆润双颊上,扑棱扑棱的眼睫毛又翘又卷,往下是精致小巧的鼻梁,还有一双大大的美丽金眸,形似杏核,似水晶般通透,像镜面般澄澈——即使只是张照片,也似乎能映照出她这个看客的容貌。 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小美人没有笑容,丰润好看的樱唇被她抿成一条生硬的线条。 那双明亮有神的眸色十分眼熟,当中透着不合年龄的睿智以及淡漠的光芒,她轻抚着那人的眼睛,出神地想着,与她所熟知的透着点点星火的温柔光采截然不同,大抵是经过岁月的洗礼而软化了不少。 缇菈专注凝视着相片的主人,看得目不转睛,或许还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恋不舍,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博斯就站在边上,将书递给她后便退到了几步远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在关照她的情绪,老人的视线投向那一排排书架间的黑暗中,像是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目光的诱人之物。 半晌,少女那双不知不觉氤氲着金色水雾的杏眸终于舍得转动,缓缓地向下移动,落到照片下方的两行字,与先前的玲珑娟秀相比,这笔迹相对大气沈稳,有种潇洒从容的感觉,落笔者显然另有其人。 第一行字,用的同样是她看不懂的火车厢文书写,自然不明白内容写得是什么。 第二行字,则是使用通用语拼写而成的,四个名字组成的全名。 『都.慕恩.塞温.伊斯特』 ——“慕恩.塞温”与“都.伊斯特”。 ——是“她的母亲”的名字,也是“日记本的主人”的名字。 缇菈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有何反应,是该大笑,还是该大哭……? 不是说没有猜测过,没有心理准备,事实上将近日以来获得的诸多线索,仔细地串联在一起后,或许这个答案早就在那时便静悄悄地待在心底的某个地方,等待她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只是真到了这一刻,这个冲击来得仍算得上是快速又猛烈,多少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所以最后,她只能选择先将这本于她而言意义相当重大的相簿小心翼翼的阖上,坐在博斯偷偷推来的一张椅子上平复情绪。 一边大力吸着鼻子,一边孩子气的揉着泛红的眼眶,拭去那些来不及落下的金豆豆,再次开口时嗓音似乎变了调,鼻音浓重,哽咽而含糊。 打从母亲过世后,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了,甚至连暗自掉泪的时候都没有,不知是年幼丧母的遭遇让她早在当时哭干了泪水,还是因为自尊心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哭泣。 养父母不晓得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小的时候还好一些,当看到比较触人心弦的故事,她还会红着眼眶落下几滴泪,被人家嘲笑没有母亲时偶尔也会跑回家埋在养母怀中默默落泪。 但是,一直压抑自己不在外人面前哭,这样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严重。 到最后,就连从小就非常照顾自己的邻居婆婆过世出殡时,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明明心中感到无尽的悲哀,难受得想哭,面上却表现不出来,仿佛自身不允许任何与负面有关的情绪在他人面前显露出来。 “博斯爷爷,谢谢……”她向妖精王的代理人道了谢,没有说原因,她想既然对方将这本相簿给了自己,那就代表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至于为什么没再追问这里是哪里,则是因为心底同样早已有了答案。 某些一直以来的问题,加入苍玄门后逐渐累积的疑惑,在此时此刻全部揭晓了谜底。 ——她是伊斯特一族的后裔,转世后的“守护者”奥米加.伊斯特的后代;而她体内这个具有神性的血统,来自于母亲。 怎么办……她好想好想现在就抱头痛哭一场,如果能愉快的同时大笑一场就更好,呜呜~但是波伊兹妈妈说大悲大喜的很伤身怎么办,可是老爹也说过憋着更伤身…… 少女的情绪在这异常短暂的时间内大起大落,思绪打结的脑袋已经混乱得语无伦次,差点当场死机。 ……约莫半个小时过后,才勉强平复了起伏不定的情绪,抽着红通通的鼻子随博斯坐在一楼大门的走廊上。 ——至少这会儿她已经不会边大笑边留下宽面泪,把待在一旁的年迈妖精吓得漫长的寿命都快去了大半,还以为她在看到母亲小时候的照片后受到某种无形的巨大打击变成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