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菈正被看得心里发怵,没想到对方看了自己半晌却突然转开视线,还冷不丁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语,一时的愣神反叫她老毛病再犯,在当下竟然忘记内心深刻的恐惧,生出了几分好奇困惑。 与“上回”相比?这是什么意思……一片紊乱的脑海中,这样的疑惑隐隐浮现。 要不是扶着右臂的那只手忽然一紧——并不痛,可手臂冷不防被人用力握住着实令恍神的她吓了一跳——在那个瞬间膨胀的好奇心险些让她再次上演身体在这里,魂魄却神游在千里之外的搞笑戏码。 侧首向右一瞧,先是看见一个紧绷的下颔,视线顺着轮廓往上爬,就是黑发青年僵硬的侧颜,扭曲的剑眉下是颤动的猩红瞳眸,似盛着晃荡不止的酒液,足见其内心波动之大。 犹自疑惑着,对面的执事长已经口中低喃着“此事可拖不得”、“要即刻请示陛下”诸如此类的话,又偏头低声说了一串话,语速极快,如连珠炮的眨眼就说完。 是以等缇菈站定反应过来时,对方欠了欠身便迅速消失在花丛的另一端。 她张着嘴愣在原地,双唇开开合合却发不出一个字,半晌才恍然想起自己现下根本无法说话,只得用行动来表示。 “他说了什么?” 这问题是给零看的,因为刚才执事长的那番话就是对他说的。 虽然勉强能捕捉到几个音节,不过明显并非中央大陆的通用语,有些拗口的发音听着也不像咏叹调般的精灵语; 再看零的表情,难看归难看,却并无困惑之色,大抵是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话。 被她冷不防拿木板戳了好几下,零那双好看的眉拧得更紧,神情凝重,猩红双目宛若染血般更加深沉,其中轻颤的瞳仁更像是在血色池水中即将溺毙之人的垂死挣扎。 青年就这样阴沉沉地盯着缇菈,不发一语——而在少女的印象中,对方从未露出这副阴郁至极的模样。 一头雾水之际,缇菈隐约觉得这种难以言喻的神态,好像曾在某张脸上看过…… 思及在那个火光灼灼的黑夜中消声匿迹的颀长身影,让她格外挂心,可伴随这个影子而来的,却是连夜以来的梦魇——那些夹杂着惊恐与痛苦的尖声惨叫,如警报般在脑中不断刺耳鸣叫。 毫无预兆闪现的画面,令她犹坠深渊。她垂下目光,手脚冰冷发麻,头疼欲裂,剧痛使原本平复的呼吸再度变得急促凌乱,回响在耳畔的是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更似熟悉的隆隆雷鸣。 直到温煦柔软的触感轻轻蹭过面颊,余光仿若有金黄雷光一闪而过,缠绕于头与四肢撕裂般的剧痛不再,所有声音霎那间如潮水退去。 阿奇拉依旧团在她颈肩,在不和谐的杂音消失后,细微的呼噜声响钻入耳膜。 缇菈虽看不到阿奇拉的脸,却能闻到小猫身上的气息,如太阳独有的芬芳,能感受到随着规律的呼吸,平稳起伏的身躯,还有藏在其中的心跳声…… 此刻一人一猫的脉搏频率神奇的重合在一块儿,难以分辨。 扶着她的云没有察觉到这瞬息之间的变化,只是冲着神色抑郁的那个人横眉竖目,高声斥道:“不是说好不要增加这孩子的压力嘛!你那是什么表情!” 得知自己居然将内心的情绪表露出来,零的神情明显一僵,赶紧偏头过去,不让两个女孩看见自己的表情。 “请先在此好好休息,放松疲惫的身心,稍后再前来带领各位到备好的客房。” 以上便是执事长.杰迪尔先生临走之前所留下的话。 根据零的说法,其实原话非常冗长,被他大概简化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会在这座王宫花园欣赏风景的原因。 由于是转述而非本人亲口所述的原话,是以缇菈对此仍是抱持着一点点的疑惑——她总觉得执事长说的内容应该不止有这样…… 把客人丢在王宫里自己跑掉,难道这是精灵族的待客之道吗? 无奈她听不懂通用语之外的语言,甚至连对方方才使用的究竟是不是精灵语都辨别不出。 因此,哪怕心中仍存有疑虑,也只能暂且信了搭档这番话。 不过很快的,她就为了“要如何在不弄脏地砖的情况下前往湖中凉亭”而伤透脑筋,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诡异的一幕。 当然这个问题最后是无解的。 清风拂过,齐放的百花于风中摇曳,远方高墙后是茂密的翠绿以及通透的蔚蓝,整个画面看起来宁静又祥和,让人有些昏昏欲睡……难道这就是西尔维斯特森林和精灵王国的魔力吗? 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缇菈干脆抱着打盹的阿奇拉,曲膝坐在湖畔,注视着那座纯白凉亭,以及倒映在湖面的景象。 看着看着,不免就想起在奥格登森林底下的那个神秘空间也有这样的一座凉亭。 有了这样的想法,再仔细一瞧不远处的凉亭,两者的格局确实颇有几分相像……同样干净清澈的湖面,同样沁人心脾的绿地,以及孤独伫立于湖中的亭子。缇菈出神地想着。 沈浸在思绪中的少女闭上了双眼,当时遭遇的种种一一闪过脑海,往后发生的那些糟心事也无可避免的浮现。 阳光自那片圆形的蔚蓝天幕缓缓飘落,交织成最柔软的浅金薄纱,点缀着幽蓝荧光的静谧湖面无风自起,泛起阵阵令人不安的涟漪,翻腾的雷光转瞬即逝。 本该是最清澈无暇的湖泊深处盘踞着蠢蠢欲动的黑影。 点点星火随风窜过后,画面陡然一转。 原先尚算平和宁静的场面,顿时化为厉火燃烧的人间地狱。 满目透着幽幽蓝芒的黑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灼热的烈火,烫得视线模糊。 好似有人在轻吟低颂着熟悉的曲调,夹杂在惨绝人寰的哀嚎尖叫与火焰熊熊燃烧的声响里,沉沉琴声奏着哀戚旋律,亦如负伤野兽的悲鸣。 身在一片玄青与猩红之中互相对峙的,是手持镰刀的狼面死神,以及高大的漆黑怪物。 死神向着这边走来,每一步都是迟钝凝滞。 白色狼面上那对空洞的双目,正绽放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暗红光芒,如血如火。 恶魔谨慎地挪动着脚步,那双硕大的,轻轻一划就能将物品大卸八块的非人指爪小心翼翼地抬起,将她护在身后。 “——。” 有谁在呼喊,模糊不清。 感觉不止一个人,男声抑或是女声在唤着不同的名,像在念着最简短的咒语。 它们同样温和而柔软,还带着些许亲密,化作细密的暖流在心间流淌、蔓延。 死神停下了脚步,流雷般的金煌于燃烧的空洞中一闪而过; 身披黑暗的恶魔则是闻声回首,那双充斥莹蓝光芒的狭长双眸倒映出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 “流着精灵之血的恶魔主人……异常免疫系统的拥有者……” 冰冷刺骨的空灵嗓音与透着疯狂的沙哑嗓音冷不防响起,像是二部咏唱调般呢喃着近似诅咒的话语。 缓慢拖沓的语调,一声又一声将诅咒之语拉得老长,如投石入湖回荡在耳畔,掀起一层层涟漪和漫天水花,也浇熄了心头那股微弱的暖意。 似真似假的水滴落下,冰冷而熟悉的触感落在后颈之际,化成灼热的火舌绵延至喉间,缇菈猛地打了个哆嗦。 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绿意盎然的宫廷花园,而是一处幽静的莹蓝色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