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需要我叫菲莉丝和老师过来吗?师兄。” 语气听起来只是意思性的询问,没有太多的疑惑成分,但埃德闻言视线还是迅速一转,重新和少年四目相交,那双淡褐色的双眸依旧静如止水。 回想着对方画中的几个名词,他知道对方口中的菲莉丝是谁──那是冒险团里一位有药剂师执照的前辈,也是团里另外两位见习生的老师,但是……埃德思绪一顿,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一点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师兄是、在说我?” 那名少年不说话只是兀自点头,依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像他脸上有什么新奇的事物,而他的眼就是一把铲子,正在专注的探索、挖掘着。 “那老师又是……” “维克先生。” 看着那张表情始终不曾泛起一丝波澜的脸庞,埃德被重击过的头陡然痛了起来,原本的晕眩被强烈的疼痛吞噬──可能是药效过了或者别的因素,总之这波痛楚疼得他不禁龇牙咧嘴。 少年看着他扭曲着脸,做出一连串稀奇古怪的表情,也不知想到什么,原先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兴味与好奇,冷不防地开口道: “您这个人好有趣。” 当埃德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时,第一个反应是脑中再次闪过“奇怪的人”四个字──别人正身体不舒服,他却觉得有趣,实在是一个没同理心的怪人。 但是眼想,无论是这名少年的身份或是他古怪的说话方式,以及他为何唤维克为“老师”的原因,埃德都没有继续细想…… 因为他已经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这才是埃德和凯尔第一次见面的真正情形:短短十分钟,师兄弟俩正式打了个照面,然后直到前者再次晕过去之前,仍不知道自己这位师弟的名字。 “师兄、师兄?有听到吗?”惹人心烦的声音蓦然响起,伴随而来是肩膀被抓紧摇晃的疼痛,打断了埃德的思绪,“是站着睡着了吗?” 埃德斜眼看过去,说话的人不仅语气没有多少高低起伏,就连不疾不徐的语速听起来都像是个慢悠悠闲晃的学步儿,仅有微微上扬的尾音带出些许疑惑,可是脸上永远是那一号表情。 那副表情,若说是给人一种无精打采或是死气沉沉的感觉,似乎都不大适合……真要找个生动一点的画面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幼儿凝视着一件令他感兴趣的事物时所展露的神情:无比专注,却让人无法看懂。 十四岁的、大龄宝宝吗……埃德试想了一下某人只包着尿布啜着奶嘴的画面,一不小心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在三月的温暖日子里莫名打了个寒战。 手仍放在他肩上的凯尔当然有发现他一瞬间不寻常的颤抖,却也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又摇了几下,“轻轻”把人晃回神。 被一连摇了好几下的埃德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就要因为头晕而吐出来,于是恶狠狠地道:“又怎么了!话说我不是说过不要喊我师兄!” 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相处了将近一年的见习生活,似乎只够叫凯尔不再对他用不伦不类的敬语。 “你知道这次的试炼内容吗?”凯尔又重复一遍先前的话。 喔,还是那个问题。埃德在恍然大悟的同时,狐疑地瞥了师弟一眼。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会不停地追问同一件事,只会有两个原因:不是好奇心太重,就是真的很困惑。 两者的差别在于前者好奇的是他人的事情,也就是俗称的“八卦”,后者则是事情涉及此身,想要多加了解……以凯尔的性子来看,自然不属于前者,但就冲他那个表情,埃德也不觉得他会是后者。 只不过,从过去的经验来看,凯尔在某些事情上,确实经常出现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行径;而且奇怪的是,其中绝大部分在埃德眼中还是常识,在他们这个年纪也理应晓得的问题,凯尔却表现得像是个井底之蛙一样……他之前是生活在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吗?! “师兄?”那个金毛的井底之蛙不依不饶的追问,见他想着想着又快走神,手上摇晃的劲儿顿时加大。 难道就没人告诉过他不能大力摇晃一个睡眠不足的人吗?! 埃德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告诫过自家师弟,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魂快要被凯尔摇出来,连忙道:“不知道、不晓得、不清楚!老师什么都没说!你别再摇了!” 后者闻言“喔”了一声,马上停住收手,目光转而盯着还在和老板交谈的老师身上,他的脸上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类似失望的表情,但埃德却没由来地觉得自己仿佛干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可、他说的是个大实话。他甚至连这里是哪儿都不晓得,只能判断出他们现在应该不在萨芙特王国的境内。 老师当时只说了要带他们去外地做一个任务,要他们整理好简单的行囊,其余就不曾透露过任何只言词组,师徒三人就坐了四天三夜的马车才抵达这里。 在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程中,维克才终于透露了一点讯息──这还是多亏了凯尔面不改色一直追问才得到的。 他们即将迎来的,是一场合作的试炼。 苍玄门的冒险团,在冒险者公会登记的冒险团体,在冒险者的世界里小有名气,规模不大不小,却是个团规相当繁琐的组织。 他敢说其他的冒险团一定没有这么多鸡毛蒜皮的规矩,顶多只有一两条,至多五条,而且每一条都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解决,不像苍玄门的冒险团,团规大概四五条左右……然而每条底下还有一堆生怕别人听不懂似的解释。 ……事实上,也确实是让不少想加入的人听得一头雾水,而埃德本人就包含在这个听不懂的范畴里。 苍玄门的冒险团有严格的小队机制,大半的团规是源自于这项机制,基本上不让冒险者单独接受任何委托,除非委托人有指定人选或是人数上的限制,否则哪怕是最简单的D级任务也甚少让初出茅庐的新手独自接下。 团里的见习生们只能接受指导员的训练,就算要接委托也必须跟着自己的导师,但是已结业的冒险者呢?他们大部分都是成年人了,就算无法单独完成委托,也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又不是小孩子……未免保护过头了吧! 这是埃德刚开始学习团规时,内心一闪而过的吐槽。他有问过维克这项规定的意义,毕竟他有听说自己的老师是冒险团的元老级成员之一,那么应该多少会知道一点内幕。 不过……想起老师当时听完问题后看着自己的眼神,埃德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比较好。那双掺了点亮棕色的乌黑眼瞳中隐有微光闪动,陡然绷紧的下颚线条看上去别有深意,可惜的是在年仅十四岁的埃德眼中,那样严肃的面容,除了沉重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涉世未深的他还只是个孩子,看不懂老师的眼神与表情代表着何意,但是接受的优良教育告诉他,死缠烂打并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为,识时务为俊杰,哪怕那是你所好奇的事情,很多时候牵扯过深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其实挺羡慕凯尔那种死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