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她想出究竟少了什么,便听见身旁的黑发青年冷冷一笑。 “你也不用再装可怜试图搏同情,不过就是一个水分身……全身都是鱼腥味,我说,你的本体其实根本不在这里吧。”青年拖长语调,夹杂着讥讽的语气听上去极为刻薄且恶质。 不过……是了,她在珀莉身上曾闻到一丝淡淡的独特花香,此时却仅剩海洋特有的味道——当然还不至于到赛迦说的鱼腥味那样夸张,虽然她严重怀疑赛迦指的是海洋妖精的味道。 妖精族的少女犹如刚获得双腿的人鱼一般半趴在地,周身萦绕着如蓝色萤火似的点点光芒,她瞪视着青年不发一语,半晌,忽而移开了视线。 那双深海蓝的美丽凤眼缓缓眨了眨,映照出妖精老者那张憔悴不堪的失望神情,冰冷的瞳眸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缇菈隐隐能感到那股深沈的气息似乎变得不再纯粹,仿佛一束得之不易的阳光偶然照进了海底最冰冷的深处,恨意消减了许多。 可是,当她俩对上了视线后,她顿时有些懵了。 珀莉的气息忽然变得更加深不可测,比起对赛迦的恨意、对博斯的相对温和,蓝发少女面对自己时的气息反而复杂得难以辨识其中的情感,恨意倒是没有增加。 就在她愣神之际,海洋妖精柔弱的身姿突然向后猛力一扭,那是一种常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柔软度,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外力对折成两半,恐怖的扭曲姿态让人心惊肉跳。 下一瞬,她的身躯开始快速膨胀,同时变得清澈而透明,短短几秒的时间化作一颗庞大的水球,在原地炸开,带着莹蓝色光点的水花如烟花般高速四散。 所幸炸开的位置离他们三个有段距离,才没有被这冲击力强大的突袭打中; 不然,鉴于这水似乎仍含有净化的性质,缇菈极度怀疑某人是否会因此而吃上点苦头。 但这并不代表她的脑袋能马上理解发生什么事。 于是在赛迦和博斯分头检查四周,确认少女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时,她只是怔忡地坐在原地,望着对方消失之处的那一片泥泞,早已糊成一团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不能理解上一秒人还好端端的在那里,怎么下一秒就化作一滩水?这算什么?水遁? 闹了这么一出揪出幕后凶手的戏码,原先如浅金薄纱似的飘渺阳光,渐渐爬上残阳的浓郁血色,相互交织而成的暖金色如柔软的绸缎落了下来,平铺于湖面,将优雅的蓝色湖水染上淡淡的红晕。 凝望着逐渐染上夕阳色的湖面,年迈的妖精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是掩不住的疲倦。 在赛迦冷漠的眼神凌迟,和缇菈求知的目光洗礼下,他将珀莉的身世娓娓道来。 珀莉的父亲是海洋妖精同人类的混血,母亲则是人类与森林妖精的小孩,两人皆是在外面的世界出生,是在不知彼此的妖精身份下生下了珀莉。 可是当他们觉醒了妖精的血脉后,大抵是因为以自身血统为荣,厌恶身为两族禁忌的天空妖精,故他们双双抛下了一直没有觉醒征兆的珀莉,重归各自的部族。 彼时珀莉的年纪,大约等于人类的三岁小孩,这样小的孩子就这样孤身在附近的人类城镇中游荡——她的父母甚至没把她送到早已建成的天空族部落…… 事实上,村里很多的族人特别是第一代混血儿都是被双亲遗弃,连博斯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收养她并将她视如己出的,正是洛伊尔的母亲,也是她领珀莉来到了天空族部落。 经老妖精这么一说,缇菈才恍然想起……那名少女曾在河边对她说过伊莉丝和洛伊尔的双亲,却从未提到自己的父母。 那时她还想着自己不小心问了个太敏感的白目问题,所以即便心中有一点点的好奇,也不曾问出口。 因为洛伊尔和他的母亲,还有后来加入的伊莉丝,阴郁寡言、不爱笑的珀莉变得十分开朗,甚至还相当的调皮捣蛋,天天上房揭瓦,小伙伴跟谁吵架闹不和她绝对冲第一个替同伴讨公道,搞得整座村整天鸡犬不宁的。 那是一段热闹快乐的日子。 只不过,对这个女孩来说,更惨的遭遇还在后面。 ——她的血脉觉醒了,是海洋妖精……可是这份觉醒却并不完全。 因着这个原因不明的不完全觉醒,珀莉甚至无法在海洋和陆地任何一方久待,会感到呼吸困难全身难受,身为觉醒后的海洋妖精却带着森林妖精的特征,因此受尽了大部分海洋妖精的冷眼排挤。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时珀莉还在海洋族的聚落,洛伊尔则是回森林族去拜访久未见面的父亲……洛伊尔的母亲在独自一人回老家探亲的途中,因为意外遭魔物入侵,不幸过世。 丧母之痛令洛伊尔脾气变得有些暴躁,更加厌恶魔族。 而珀莉,从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失踪了好长一段日子。 妖精王的代理人絮絮叨叨的简单说完珀莉的身世和过去,被青年以“回去通知其他两族此事以及尽早讨论后续事宜”为由说服,先一步透过设有移动术式的绑绳回去村落。 会恨森林和海洋两大妖精族,是因为父母为了各自的家族抛弃自己,尽管她因为觉醒了海洋族的血统而定时会回去大海。 会恨魔族,是因为抚养自己长大的洛伊尔的母亲遭魔物附身而不幸丧命的缘故。 缇菈目送着老人颓废的背影在扭曲的空间中消失,一边默默地推敲着珀莉心里所想。 只是…….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脖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人狠狠捏住的感觉。 珀莉那个时候是想杀了她? 缇菈并不认为那只是意外,甚至再早几分钟前把她和赛迦一起撞下水也不是个失误,要知道那时候赛迦人已经在岸上了,而两栖兽跃出水面时的角度,很明显是冲她而来。 ……但是为什么? 沉默随空气的流动在仅剩的二人之间蔓延开来,随着黄昏的到来、夜幕即将降临,气温骤降,让浑身湿透的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大喷嚏。 “赛迦,珀莉出现的时候……”她在青年的借力下勉强站了起来,双腿还是有些发麻,“为什么你看起来不惊讶呢?” 黑发青年眨了眨眼,一双杏眸早已恢复成饱和的蔚蓝色,宛若晴朗无云的天空。 他向后倒退几步,微微背过身,目光转而移向远处大坑的边缘,此刻天边蔚蓝不再,单剩残阳如血,虽不似早上那样的刺目,却莫名有些哀伤凄凉,看了只教人心中徒生惆怅。 “是杀意。” 青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仍旧投向远方,是以缇菈并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听语气也听不出个什么,太过平静了。 “魔族对恶意、恐惧、贪婪这类负面情绪的感知能力比你还强,即便是埋藏在海底深处的绵绵杀意也逃不过它们的感官,因为那对它们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的黑暗。”他伸手抚上前额,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道:“拜她所赐,这几日下来这几个家伙一直吵得我脑袋生疼。” 赛迦的这些话像是对她所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仿佛是在刻意说给哪个不在场的谁听。只是他自顾自地说完后便身子一转……居然就这样走了?! 尽管他踏着十分悠闲的步伐向着设有移动术式的大树前进,可是一个恍神,两人之间却迅速拉出了五六步的距离,缇菈见状心中顿时一急,连忙抬脚想追上去。 没曾想双腿上一直残留的麻痹感尚未完全离开,于是刚迈出两步,少女脚下忽地一拐,整个人顿时向前一扑。 身子向前倾倒的霎那,她的心中只闪过一个想法: 老天爷果然不安好心,今天一整天都在跟她过不去,先是晕了好几次,还让她摔了好几次。 这回没人接着,她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投入大地的怀抱,呈标准的五体投地之姿,只差没在地上砸出个大字。 半晌,趴在地上的人好不狼狈地缓慢爬起,傻愣愣地半坐在地,方才摔得有些惨,让她的脑袋更加晕头转向,身前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一边在心中想着这副场景似乎有点熟悉,她一边下意识仰头。 那个人正好蹲下,显然是想靠近一点查看她的情况——虽然更有可能是想嘲笑她的丑态,只是当他看清她的正脸时,却像是看到什么似的愣在原地。 缇菈抬起头后,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先被对方跟自己之间的距离吓了一跳,又见青年呆滞得望着自己的脸,也摸不着头绪,只能顶着满头树叶和一脸脏污和迷惑的看回去。 于是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开口,奇怪的氛围流转在他们彼此不到十五公分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