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辽的入侵在商庭等人的意料之中,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措手不及的无妄之灾。北辽攻克盐盘城的消息传开,整个吕梁州都乱成了一锅粥。 砂金城位于盐盘城西南侧,四周都是高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韩进先的势力范围就以砂金城为中心,包含周围四个郡府。 盐盘城被北辽攻陷的消息传来,韩进先立刻派兵驻扎在了单州府,此处距离盐盘城最为接近。 韩进先今年四十六岁,身高九尺,高大威猛,胸前留有长须美髯。帕尔浒之战前他还仅仅是个校旗将军,边军在帕尔浒溃败后,他收拢溃兵,在砂金城挡住了北辽军的进攻,一战成名。 此时,韩进先正端坐在单州府的府衙内,单州府的府尹房诚如神态恭敬的站在他身旁,面带忧虑的说道:“督帅还要早做决断才是。” 韩进先的书桌前摆着两封信。 一封是关茂军寄过来的,信中详细描述了盐盘城的战况,以及他对后续作战的看法。另外一封是商庭的密信,信中让他放弃砂金城转而防守樊城。 韩进先轻叹一声,黝黑的皮肤上带有一丝愁容,额头上满是纹路。 “陛下的意思是要放弃吕梁北,以西野城、樊城和白柳坡为防线。”韩进先手下的幕僚说道:“这样自然是稳妥,可是如此一来咱砂金城周围四座郡府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此外还有一事。”另外一位幕僚说道:“丢失城池乃是重罪,陛下用密信传来旨意,而非明旨。只怕到时候陛下再给我们按上一个弃城不守的罪名。” “此话有理。”房诚如说道:“此外,咱砂金城与盐盘城不同,并不在北辽军的必经之路上,他们不见得会攻打砂金城。再说了,就算是北辽真的敢来砂金城卖弄威风,咱也不怕他。有北行山做依托,这群蛮子掀不起风浪。” 这些话韩进先一句也没听,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商庭的密信上。 商庭信中对他大加褒赞,着重提到了帕尔浒之战。 “……此诚危急之时,将军可还记得帕尔浒否?……” 韩进先摆摆手,示意众人停止讨论,他将信纸装在信封里,语气平静的说道:“各位说的有理,陛下的决断也有理。” 在座的幕僚听闻此言,当即就要反驳。他们家业都置办在了砂金城,如果韩进先真的听商庭的命令,率领大军驻守樊城,那半辈子的积蓄可就打了水漂了。 “你们听我说完。”韩进先向下压了压手,说道:“我等都清楚当今陛下颇为知晓军中事宜,三大禁军与岭南之战中大放异彩的虎贲军,都是陛下一手操练出来的。可是陛下毕竟没能驾临吕梁,光看地图发现不了砂金城的重要性。” 韩进先站起身子,朗声说道:“帕尔浒之战后,我率军驻扎在此,就是因为此处易守难攻,且又靠近北辽。只要砂金城在,北辽军的背后就永远有一颗钉子,让他们寝食难安。” “督帅所言极是!” “还是督帅眼光独到!” 韩进先摆摆手,说道:“不过此次北辽来势汹汹,不可用常理忖度,我们也得做两手准备。” 说完,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一个年轻将领身上,说道:“文秀,你率三千人进驻樊城,听王腾王公公节制。其余兵马都留守单州府,若单州府守不住,就退守砂金城。此外,让城内百姓先进山避难吧!” 吕梁州,盐盘城。 入夜,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北风刺骨,如同刀子一般。 关茂军抬头仰望着高大的城墙,这座城池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骄傲。 当年盐盘城完工后,他曾放出豪言,在他有生之年盐盘城必然牢不可破。 如今这才短短几年功夫,就被北辽蛮子攻破。 最可气的是仅仅用了五天功夫。 很少有人会知道,此战他以不足两万人应对敌军的十五万人。日后,史书上只会用寥寥几笔,描述他的无能与昏聩。 关茂军很清楚商庭不会饶了他。 去年商庭召他进京,他以旧伤复发的缘由将此事推却。从那时起,他同商庭之间的裂痕就再也无法磨平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了浓浓的后悔之意。 边军三大督帅,韩进先和杨静元都在规定时间内进京面圣,只有他没去! 可想而知,商庭还有多么的恼火。 他原本做好了以身殉城的准备,好歹也能落下一个好名声,也能为自己的儿女谋一条出路。 可魏兰的话让他又生出了新的希望。 王腾! 对于王腾本人,关茂军十分熟悉。东厂密探在北辽活动频繁,经常需要他来配合。可以说,他个人跟东厂的关系非常密切。他曾经也借助东厂的消息网,率军出城跟北辽军打过几次小战役。 对于王腾这个权势滔天的官宦头子,东厂密探的提督太监,关茂军是相当佩服的。 “督帅,城内百姓全都离城了。”魏兰走到关茂军近前,沉声说道:“将士们死伤颇多。”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关茂军对自己的部队有着清晰的认识。 盐盘城共有两万三千名大魏士兵,这几日的守城战死伤超过万人。 但是北辽军的死伤更多。 关茂军轻轻点头,说道:“在盐盘城死伤万余人,到了砂金城再死伤万人,司马彧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督帅,明日我等该撤往何处?”魏兰再次问道。 关茂军回头看了魏兰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西野城。” …… 北风夹杂着雪花来的毫无预兆,在这黑夜中依然能清晰的听见阵阵喊杀声。 盐盘城的巷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虽然魏军的防线在逐步压缩,但每前进一步,大辽的勇士们都要付出鲜血与生命。 “愿长生天保佑他们,愿他们的灵魂回归罗刹海。” 司马彧将杯中酒洒在地面上,随后面色阴沉的说道:“不要告诉我伤亡数字,明日我要整座盐盘城!” “传令下去,各百夫长长都要冲在最前面,谁敢后退一步,格杀勿论。” 司马彧说完,将手中酒杯狠狠的扔在地上。 周围的将领都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只剩下两人还站在屋内。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一位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我真是小瞧了关茂军。”司马彧冷笑着说道:“能在盐盘城屹立这么多年,果然是个人物。” 老者轻笑一声说道:“王爷莫急,关茂军也走到头了,魏国天子定然容不下他,最多后天,盐盘城必然被攻破。” “这也有些晚了。”司马彧说道:“在这里耗了这么长时间,整个吕梁州只怕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看王爷要打到哪了?”老者走到地图面前,说道:“若是要攻破整个吕梁州,怕是有些些麻烦,却也不无可能。只不过……” “只不过死婆娘绝对会在后面使绊子。”司马彧冷声说道:“先不急,这一次能拿下西野城即可。” 司马彧也走到地图旁,伸手指着吕梁城的正中央。 “拿下西野城,我倒要看看朝野之中那些老家伙还有什么话说。”司马彧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等攻破盐盘城,就轮到砂金城了。”老者笑道:“魏国边军三大督帅,一下子去了俩,也不知道魏国小皇帝得此消息是喜是忧啊!” 司马彧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黑袍女子,说道:“韩进先就看铎铎的了。” “请王爷放心,韩进先的人头,铎铎必然奉上。”名叫铎铎的女子说道。 她的声音并不好听,但却多了一丝神秘意味。 白发老者收拢笑意,沉声说道:“如果没有太后从中作梗,这一战打到堰坪河也不是没有可能。” “妇道人家,如何成事?” …… 羽林军原本计划两日内赶到西野城,但因为大雪的缘故,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王腾此行来吕梁州任务重大,不仅仅需要抵抗北辽蛮子,还需要联络三位大将军组成统一防线,因此时间耽搁不得。 经过一番商议后,王腾与闫昭、陈铭率领虎贲军先行前往西野城。 虎贲军全军都是骑兵,而且是一人双骑,行军的速度极快,仅仅过了半日功夫,便来到了西野城下。 等到了这里的时候,王腾与陈铭忍不住面面相觑。 只见城楼下挤满了逃难的百姓,不少人都是蓬头垢面,而且大多拖家带口,哭泣声呵斥声搀合在一起,显得十分嘈杂。 虎贲军的威势将这些逃难的百姓吓得连忙躲避,可也有胆大的趁着虎贲军进城的空挡,想要偷偷进城,结果挨了守城士兵的一顿拳脚。 王腾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满。 西野城的府尹满欢见到王腾后,连忙叩头行礼。 王腾一惊,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虽说王腾权势滔天,但若论起官职来,还比这西野城的府尹矮了半级。 不过朝野中都在盛传,王腾率军南征,所立功劳甚大,皇上有意封赏他为侯爵。 这件事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 在商庭同孙太后斗法时,勋贵派想不两帮,不曾提前下注。 可京师叛乱后,孙太后倒台,勋贵派明显开始向商庭靠拢。 在南征时,勋贵派的两位当家人,英国公李启明和宁安候隋不怨带头捐款,向商庭示好。 眼下,勋贵派已经完全站在了商庭这一边。 可是商庭计划封赏王腾侯爵的消息传来后,整个勋贵派都静悄悄的,没有表达任何意见。 这就说明,他们并不同意。 原本勋贵们就高高在上,可如今一个阉人也要封爵,封的还是仅次于公爵的侯爵? 这让他们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祖宗们,把脸面放在何处? “满大人无需行此大礼。”王腾沉声说道:“咱家当不起。” 满欢带着谄媚的笑意说道:“公公乃是天人下凡,下官能得见公公真容就算是得了了不得的福气。” 听闻此言,闫昭和陈铭嘴角略微有些抽动。 他们二人长时间生活在军武中,从未听人用这么肉麻的话拍马屁。 进入府衙大堂,满欢笑眯眯的说道:“盐盘城被攻破后,难民四散,搞得人心惶惶的。现在好了,有公公这等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坐镇,卑职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王腾上下打量了满欢一眼,终于想起来,他是走的温增仁的门路才坐上西野城府尹的职位。 “说起难民,咱家看到城外有不少难民都挤在城门口。”王腾说道:“若是北辽蛮子此时攻打西野,城外的百姓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满欢苦着脸说道:“公公心善,可这城门是万万开不得啊!” “这是为何?”陈铭问道。 “盐盘城乃是整个吕梁州的第一雄关。”满欢说道:“可仅仅不到五天就被攻克,卑职觉得定然是城内有内应协助。这些难民中说不准就有北辽蛮子藏身其中,若是让他们混了进来,可就麻烦了。” 王腾气极反笑,看他说的冠冕堂皇,可实际上还不是因为怕死。 况且眼下盐盘城还未被完全攻破。 “满大人所虑有理。”王腾正色道:“可也不能放任百姓在城外自生自灭,我等食君禄分君忧,陛下向来爱民如子,如若在西野城看到这种景象,定然十分心疼。” 满欢一听,顿时明白了王腾的意思。 商庭远在京师之中,如何能看到西野城外的场景? 这自然是王腾这位天子近臣说的了? “可若真的有敌军间谍,该如何是好?”满欢说道。 王腾笑道:“那样更好。” 说完,他对陈铭吩咐道:“陈将军你带一千虎贲军到城门口驻防,将所有难民逐一筛查,发现有问题的将其单独看管。” “满大人,你准备些地方用来供百姓歇息,注意多准备些地方,彼此之间莫要紧挨着。” “末将领命。” “卑职知道。” 等他们二人走后,王腾对这闫昭轻叹一声,说道:“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