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烨的房间很黑,大晚上仍然拉着窗帘。像个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黑色的壁纸,有大片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缀在上面。全是童烨自己画的。 他在病没有复发之前,是游戏公司做CG漫画的。在网上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家,画的都是黑暗系的童话。 那些血腥中又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温情的画吸引了很多粉丝。 他的粉丝们都猜测他是一个长得非常凶狠的大叔。 事实上童烨确实是个看上去非常硬朗的男孩子,他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穿了件黑色的工字背心和灰色宽松的长裤。即便呆在家里两年,依然可以看出当初精心保持的肌肉线条。长而细碎的头发挡着眼睛,又透出一丝阴鸷。 他经常这么一坐就是一天,家里有阿姨会每天按时把饭送进来。 “就像坐牢一样。”童爸爸心痛的说。“如果早知道这样。。” 如果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会收养这个孩子了,要养着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开销巨大不说,心理压力更是大到无法衡量。 陆岑没说什么,把童爸爸拉出了房间。给刘梵他们一个见面的时间。 “小胖子。”刘梵一个蹦跶跳到童烨面前。 童烨木木的抬起眼睑看着她,好像在仔细辨认着是谁。半分钟后他咧开嘴笑了。“小矮子。” 天知道这是他半个月里说的第一句话。 在他们还不是刘梵和童烨的时候,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那时候福利院同房间一个通铺睡六个小孩。他们两天天挨在一起睡。 童烨小时候很胖,看起来虎头虎脑的,性子却软趴趴的。福利院是个竞争很强的地方,如果不是刘梵路子野,他们连口饭都吃不上。 其他的孩子笑他们两是大狗老实,小狗会叫。 他们和其他人都不说话,每天只陪伴着彼此。默默的翻花绳,默默的跳房子,就像彼此的影子。 “我以后一定会变得非常非常强,换我来保护你。”童烨手里拿着树枝在泥地里画了一个非常高大的小人挡在一个有两个辫子的小姑娘身前。 刘梵无所谓的朝池塘里掷了一个石子。“等你长大后再说吧。” 住进福利院不久,他们就发现同房的小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带走一个。刚开始他们以为消失的同伴是被领养走了,后来在夜里总是听见哪里传来隐隐的哭喊声。 久而久之孩子间便有了传言,消失的孩子是被抓走了。抓到哪里他们没有概念,但总归是不好的地方。去了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地方。 他们就像被关在猪圈里待宰的猪猡,但是除了等待被抓走的命运。他们别无选择。 不到两年时间房间里面只剩下童烨和刘梵,他们每晚相依而眠,手拉得紧紧的。生怕在睡梦中就被分开。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闯进来的时候,童烨正在给刘梵画画。画了一半的女孩,站在花丛中,头上停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这次要男孩还是女孩?”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他的声音在口罩里显得闷闷的。 “随便。女孩吧。”说完手下就有人开始上前抓刘梵。 刘梵尖叫着闪躲,一口咬在抓他的人手上。对方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小女孩扇到一边。 童烨扑上来求他们。“抓我。你们抓我。” 没有人理会他渺小的哀求,团团围住了刘梵。童烨跪在地上不停朝他们磕头,他不太会说话,只会一遍遍重复。“放了她放了她。” 有人给刘梵的手臂上扎了一针,她渐渐失去了抵抗能力。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戴着口罩的男人抱起刘梵往门外走,童烨抓起了桌子上的笔飞扑上前,扎进了他的手背。 “啊!”男人吃痛尖叫,一脚踢飞了童烨。 刘梵再次睁开眼时,一个人睡在床上。全身提不起劲,她连声叫小胖子,空空的房子里没有人回应她。 她挣扎着坐起来,只看到地上流着一滩血,不知道是谁的。血旁边还掉落着一只铅笔。 刘梵没哭没闹,她比谁都明白童烨是代替自己被人抓走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团圆。她不着急也不慌张。 那副没画完的画还摆在桌上,刘梵捡起地上的铅笔。用铅笔头上剩下的丁点橡皮擦掉了半张笑脸,补上了几滴哭泣的眼泪。她不会哭,画里的小人替她哭。半面哭泣,半面微笑的小人看上去十分诡异。 “那时候我以为你死了。”刘梵抚上了童烨的脸,早已没有儿时胖乎乎的踪影。像他曾经许下的愿望一样,高大,强壮。 童烨看着她,不会说话。但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很好。你走后不到三个月,他们还是把我抓走了。”刘梵笑笑。“早知道是给我们治病,我们哪需要这么拼命抵抗啊。” 虽然想不起来被抓走以后发生的事情,但总归她的病是好了。还得到一个好人家的收养,一切都朝好的方面发展。 最近还得知了童烨仍然活着的消息,她觉得上苍对她真的不薄。 “你太不争气了。说好了长大以后要保护我,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刘梵刮了刮他的鼻子,嗔怪道。 “这是什么?”童烨点了点她右手腕的蓝蝴蝶,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纹身啊。还是你画的,你忘了?”十八岁成人那天,她去纹身店按照记忆中童烨画的蓝蝴蝶纹了一个纹身。保护着她的蓝蝴蝶。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进来一条短信。“梵梵,见到你哥了吗?我在楼下,来接你回家吃饭。” “好。我现在出来。” 短信是她新婚半年的老公发来的,这次重见童烨的事,他都知道并且支持。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男人。 刘梵意识到童烨在盯着她看,尽管知道他也许根本就看不懂短信的意思。还是微微把手机偏开,不让他看到内容。下意识里竟有种背叛的感觉。 “如果早点找到你该多好。”刘梵讷讷的自言自语。 临走前,陆岑将她拉到一边。“自己最近小心点。你的病随时也有可能复发。在这之前,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下,我之前说的上庭作证的事。” “什么?你说我也会复发。怎么可能?汤氏的药不是都上市了,证明有用啊!这样的话,当初在我们身上做的实验也没有白做。” “看看童烨,有什么不可能?汤氏赚的是昧心钱,这药效根本就不能保证。你知道除了你们以外的十九个实验品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吗?你还想让以后更多的患者变成受害者吗?” “……”刘梵无言以对,失魂落魄的上了她老公的车。 陆岑给言铮去了一个电话。“言铮,按你的安排,已经带刘梵见过童烨了。她刚走。嗯。她应该会考虑作证的事。。” “嗡嗡嗡。。”电话那头陆岑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杂音越来越大。言铮使劲摇了摇头,一瞬间声音又变得很大,他听见陆岑在那边大声的喊喂。 梦里那种万蚁噬脑的感觉又出现了,头好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爬,他挂断电话,双手抱住头。使劲去抓又什么也抓不到。言铮靠着沙发,跌坐在地上。紧紧咬牙忍着这蚀骨的疼痛。 手边的手机还在震动。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小太阳。 “昭昭。。”他的手伸过去,汗水沁湿的屏幕怎么也划不开。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咔哒。”一声,家门被人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汤合行进门看见言铮倒在地上,赶紧将他扶起。不管他说什么,言铮都好像听不见一样捂着头很痛苦的样子,他从医药箱里给他拿了止痛药出来。 言铮服药后静坐在沙发上半小时,身上已经疼得是大汗淋漓。 外界的声音终于慢慢回来,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论没良心,我服你是第一位。要不是我来了,你痛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回答错误,就算你没来,我也不会死。钥匙。”他伸手手心朝上。 汤合行讪讪的将钥匙放回他的手心。“上次火灾过后你急着出院。是不是没大好?毕竟伤到头的事,可大可小。” 言铮心里知道其实不关火灾的事,即便那是个导火索。可是刚刚那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是曾经经历过的。像是被人一把拽进一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他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也说不出口自己想说的话。 在实验室里经受过的那些痛苦是一种反射机制,仿佛在帮他抵抗那个一片空白的世界。以疼痛提醒,强行将他留在现实。 从知道童烨的存在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的病也会复发。 “你研发的那个药真的能根治我的病吗?” “嗯?”汤合行沉默了一下,难得正式。“你当初服用的是第一代的药,可能有些不稳定。出现反复的情况也不要害怕。继续接受治疗,会彻底根治的。” “又把我关进那个不见天日的实验室一整年?”言铮说的轻松,像是开玩笑一样却惹得汤合行心里一紧。 “你想起来在实验室的事了?” “没有。每次一想头就痛的要命。药上市之前,除了我,还有谁做过临床试验对象吗?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都是些花钱请来的志愿者,恢复的都不错。不然药怎么能过审呢。”汤合行打着马虎眼,言铮也就配合着他假装不知道他在撒谎。 “你在怀疑我?”汤合行挑眉,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砰。”一声枪响。 盛昭曦又一次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无人接听提示音,言铮已经失去联络两天了。 同时弟弟失踪已经有四十八个小时了,终于立了案。 她怀疑是高敏所为,绑架这种事她早已做的驾轻就熟。 “要我怎么样做你才肯放了我弟弟。”当她愤怒地打了电话过去,高敏只回了她一句神经病。 在警局里把人拐走,这简直是一种对警方的挑衅。刑警大队的人都投入了一百分的努力去调查。 通过天眼的记录,盛明曦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警局不远处的人民公园门口,他拐进了公园,虽然公园的各个出口都有监控,但公园里面是没有的。 各个出入口的影像证实,盛明曦只进未出。他们对公园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依然没有发现盛明曦的踪影。 盛明曦是自己一个人呆在警局的时候走出去的,和寻常的拐卖不同。在整个过程中,除了他主动和值班的女警说过两句话。没有其他人和他有过肢体和语言的接触。 他为什么会在大晚上不听家人的嘱咐独自跑上街呢? 警方将视线放在了他的那台银灰色IPAd上,他们怀疑是有人通过社交软件将盛明曦勾引出去的。 IPAd早已被人关机,失去了追踪的可能。他们登陆了盛明曦的所有社交软件账号,依然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他还有没有别的小号?” “没有了。”盛妈妈哭着摇头,儿子的IPAd是她买的。里面下载的QQ,微博,邮箱。所有账号密码都是她申请的。儿子并不会自己注册账号。 “都是你!你不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盛父盛母将儿子失踪的所有过错怪在盛昭曦身上,她大晚上带他出门却不照看好弟弟,害他遭遇不测。 盛昭曦也自知难辞其咎,默默将所有担子都挑到自己肩上。盛明曦当初喊她麻烦精真是没有喊错。 盛昭曦去弟弟的学校,找他所有的同学老师一个个问话。都是些小学生,讲话没有逻辑又容易开小差。经常是答非所问,盛昭曦说到嗓子哑到已经说不出话来。 又一个孩子离开谈话室,她在名单上划了一把叉。起身去走廊的饮水机接杯热水,准备润润嗓子再继续和他们聊。 秋天真的来了,学校的走廊上四面通风,把她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她缩紧脖子快步往回走,课间有调皮的孩子从她身边吵闹着穿过,无意中撞到她,将她手里的热水打翻了一大半。 滚烫的热水撒在手背上,很快手背就红了起来。她怔愣了一下,突然很想靳司遇,也很想言铮。有他在的时候,自己不会这么狼狈,有眼泪啪嗒掉在手背上。 一条灰色的毛线围巾从脖子后面围上来,一圈两圈,将她整个脖子和下半边脸颊都给裹了进去。寒风终于消停了一会。 盛昭曦冻僵的脸上绽出满满的笑意,转头抓住身后人的手。“言。。” “是我。”周怀瑾局促不安的看着他们相握的手。 “对不起!”两人同时说了一句。盛昭曦马上放开了手。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周怀瑾递过一条素色的格纹手帕给她擦干净手。这年头还带手帕的男人简直和绝了种的恐龙一样难得。 “你怎么会在这里?”自从上次在医院一别,他们已经许久未见。她以为她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 “听说明曦失踪了,你在学校找线索,我来帮忙。”这是周怀瑾刚刚出院第二天,一知道她陷入困境,就好像什么也顾不上了。她曾给他的劝诫,她对他的无情,她和其他男人的浓情蜜意。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提供一个肩膀。 “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盛昭曦话未说完就被他堵住。 “我就喜欢被你浪费。”他笑起来还是如春日和煦的阳光一样温柔,但温柔中的倔强又只有盛昭曦能体会。“走吧。这个学校的老师我比较熟。” 周怀安一边陪秦婧在操场上发调查问卷,一边问秦婧。“我哥是不是比我还傻?” 秦婧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二楼的走廊上那两个立在一起的人影。苦笑的摇头。“你哥是聪明过了头。” “他没有小号啊。”盛明曦同班要好的男同学刘铭在被问及这个问题时很肯定的否认了。说完他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啊!难道和我盗的那个号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