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带回了噬血狂蝎的尾针,你呢?”谢家主强忍着怒气,“滚,老老实实给我反省去。” 谢真人不甘道:“就这么算了?” “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主张。”谢家主挥了挥手,“去把臣俊他们叫进来。” 谢真人大为不屑:“就他们?” “找人不比斗法,当然人越多越好。”谢家主瞪他一眼。 “是是是。”谢真人敷衍着告退了。 很快,在偏房等候的谢家子弟奉命而来,打头的正是谢臣俊:“家主有何吩咐?” 谢家主冷冷望着下首跪着的后辈子侄:“听着,我不允许文茜活着见到天义盟的人,明白吗?” “是。” 谢家主阴鸷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身在谢家,享用着别人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好东西,要你们拼命的时候,可别贪生怕死。” 底下候命的谢氏族人皆是旁支,此话一出,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好在谢臣俊很快反应过来:“谨遵家主之命。” “很好,下去吧。” 谢家子弟鱼贯而出。 陌洲干旱,唯有谢城常有雨水,谢小莹抬头望着天边,乌云压顶,风里带着潮湿的气味,暴雨将至。 “十七妹?”谢臣俊走到她旁边,“发什么呆?” 谢小莹回过神来:“十哥。”顿了顿,又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快下雨了。” “是啊。”谢臣俊扯了扯嘴角,语气复杂,“不来谢城,我们看不到那么大的雨。” 谢小莹静默一刻,勉强笑了笑:“听闻十哥的道侣回来了?” “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受了重伤,仍在调养。”谢臣俊的语气难掩沉痛,“孩子……没了。” 修士子嗣艰难,谢小莹知道谢臣俊对这个孩子曾有过诸多期待:“十哥不要太难过,只是缘分太浅。” “唉。”谢臣俊很快收拾好了心情,“不说这个了,十七妹,这次的行动事关重大,你可不要……” 上次季城追杀文茜时,谢小莹的所作所为谢臣俊都看在眼里,念在平日里两人交好的份上,他隐瞒了谢小莹手下留情之事。 谢小莹眼眸一黯:“十哥放心,我明白的。” 谢臣俊点了点头:“我们谢家的女孩子从来没有给人挑挑拣拣的份,上次我放他一马是看在你的份上,这次你要是下不了狠心,我只好替你动这个手了。” “不用十哥帮忙。”谢小莹抿紧了唇,“我会自己解决这件事。” 谢臣俊道:“那就好。” 谢小莹又问:“十哥,当年我求你放他一马,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懂事了?” 谢臣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你是说廖珠的事?” 谢小莹点了点头。 谢臣俊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女孩子就是儿女情长。不错,廖珠的事我是有些不满,但正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廖家对我有所亏欠,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对我,我反而得了好处,而廖珠现在不也是我的姬妾吗?我有什么损失?” 谢小莹讶异地看着他。 “十七妹,莫要耽于情爱。”谢臣俊忠告道,“我知你对向天涯余情未了,当初放他一马只是小事,你我兄妹一场,我自然想你得偿所愿。只是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我们是旁支,荣未必俱荣,损却一定先损,你明白吗?” 谢小莹蓦然鼻酸,这就是身为旁支的悲哀之处——所谓的好处不过是本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冷炙,有危险的时候却必须身先士卒,但再不公平,一笔写不出一个谢字,他们永远不可能脱离家族。 人生在世,事事如意的不过寥寥几人,余者都在各自的泥潭里苦苦挣扎,艰难求生。 第72章 亲眼看到天义盟的飞舟从头顶掠过时,文茜有一瞬间的茫然,好似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依靠万兽图中的妖兽,她和张斐然躲开了数次危险,一路走来辛苦了些,却是性命无忧。然而,沙漠亘古不变的环境极其容易影响人的心智,望着无尽的黄沙,她不由自主地冒出许多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天义盟不会来?会不会她就要死在这里,成为埋骨之海传闻中一粒不起眼的砂砾?想的次数多了,打坐完睁开眼,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只是执念难消,幽魂仍旧不甘地在沙漠中徘徊。 其实,要是那个时候死了,也就太太平平、清清静静地去了。下一辈子,不投胎到陌洲,到其他随便哪里都可以,那样是不是就不会被过去的记忆折磨,不会被仇恨煎熬,能够快乐一点,幸福一点? 毕竟,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文茜,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快乐了。 但她没有死。濒死之际,万兽图觉醒了,排在卷首的神秘妖兽出现,给了她一场造化,她分不清是时光回流,还是仅仅一梦黄粱。 一开始,她坚信是时光倒流了,因为现实之事与梦境所述一模一样,她真的凭借梦中的记忆逃出了谢家水牢。而且,所有的情感都太过真实,看到向天涯的刹那,所有的爱和恨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若非真实经历过,哪会有这样意气难平? 肯定是全都发生过一遍,只是那神秘的妖兽把她送回过去了。 为了替未来的自己报仇,也为了不让自己重蹈覆辙,她决心先下手为强,让一切在开始之前就结束。肉身可以回到过去,心境不可以,她动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顾忌,只觉得痛快。 昔日你负我,我便先杀了你,如此,你便不再是我的执念,不会成我的心魔。 很快,现实就与梦境出现了偏差,有些是她一手造成的,有些却在她茫然不知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误会了,“未来”不是时光回溯,而是推演天机而得出的一种可能,负她的人未必会负她,害她的人未必会杀她。 是她弄错了吗?迷惑间,妖兽说过的话不期然地浮现在心头: “昔者卢生梦于邯郸,娶崔氏,中进士,平步青云,富贵荣华,然倏忽梦醒,黍离未熟,故知世间种种,皆是梦幻。又有淳于棼误入槐安国,拜南柯太守,二十年后魂返人间,寻于槐树下,蚁穴俨然,竟非虚幻。 “故曰,浮生之梦,亦虚亦实,为真为假,在尔造化。仅以此‘浮梦’报文家先祖之恩,此后恩怨两清,勿复相见。” 她渐渐明白过来,原来没有必要分清楚是真是幻,因为即便是“未来”也都是过去,前尘如梦,不必执着。 而且,人不能活在过去,也不能活在未来,只能活在现在。 只有现在是真实的,只有现在是可以把握的,只有现在是可以改变未来的。 这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梦里没有天义盟的到来。这似乎意味着,她想要谢家付出代价不是不可能的事,她也绝对不会沦落到“未来”的境地。 想到这里,饶是文茜自诩心志坚定,都不禁眼眶微红。 连张斐然这般寡言之人都感慨道:“终于到最后一步了。” 文茜敛了泪,面容坚毅:“九十九步走过来了,最后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蝴蝶已翩然离去,她没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她现在活着的当下才是真实的,才是应该被把握的。 * 五日后,四大家族齐聚埋骨之海。 天义盟飞舟的会客室内。 承宫高坐上首,身为归元门掌门的高徒,他已然成为天义盟无形的主事人。他手中把玩着玉简,视线扫过众人:“玉简上说,谢家灭文家满门,意图夺取家传秘宝;季家为强占蔡氏女,不惜杀人灭口;卢家仗势欺人,霸占他族属城;魏家私掠散修,贬为奴隶,没入矿洞,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可有此事?” 季家主欠了欠身:“绝无此事。” “哦?”承宫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寄信人所言都是无稽之谈?” 谢家主亦道:“不错,这都是些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我等愿与对方当面对质。” 卢家主撇了撇嘴,却帮腔道:“正是。” 魏家主事不关己,冷漠道:“附议。” 承宫眯起眼睛:“我也想知道这个寄信人在哪里,要是他信口雌黄,我自会处置。只是,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杀人灭口,休怪我不客气。” 季家主神色不变:“我等问心无愧,何至于杀人灭口?真人多虑了。” 事实真是如此吗?当然不。 谢家子弟早已悄悄潜入埋骨之海,在通向飞舟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了,绝不容许文茜见到天义盟的人。 文茜亦知情形不容乐观,察觉到异样后不待分说便出了手。妖兽呼啸着从图卷上扑了出去,把埋伏好的谢家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臣俊嘱咐谢小莹:“我去对付张斐然,你想办法杀了文茜。” “好。”谢小莹握住了双剑。 谢臣俊以极快的身法避开了汹涌的妖兽幻影,逼至张斐然面前。张斐然挥出一剑,却见谢臣俊身形一闪,人影突然消失不见。 文茜一惊,立即道:“这是谢家秘技‘无影身’。” 不错,谢家在陌洲大肆收刮各族的心法秘技,怎么会没些压箱底的招式。谢臣俊之所以能以旁支身份得到重用,便是因为他修成了“无影身”。 张斐然不见了目标,便不再用肉眼辨别,而是闭眼听风,根据灵气的波动来判断敌人的位置。 又是一剑。 筑基期的张斐然做不到谢真人那般将剑气大面积覆盖,只能敛成一束挥出,黄沙被无形的剑气劈开,出现了深深的一道沟壑。 然而,谢臣俊躲开了。 此时的文茜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能操纵的妖兽不是无穷无尽的,谢家人数众多,以一敌二办不到,牵制却没有问题。 他们不约而同地给谢小莹制造出了机会,让她得以看准空隙逼近了文茜。谢小莹左右双手各持一剑,剑光如影随形,死死缠住了文茜。 文茜想要拉开距离使用法器,谢小莹却不给她机会,使出浑身解数近身缠住,剑光织成密密麻麻的网,不允许她逃离。 今天若是让文茜活着离开,他们回谢家就没命了,呵,他们旁支可不是谢真人,堂堂金丹拿不住要犯,不过是被家主无关痛痒地骂一顿。 没那么好命,就只能拼命。 上次季城相斗不过是完成任务,这一次,却是赌上性命与未来。谢小莹发了狠,拼着自己被妖兽咬伤,在文茜身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张斐然看着焦急,他与谢臣俊的对峙也陷入了僵局。谢臣俊仿佛并不打算置他于死地,一昧闪躲避让,但当他想去援助文茜时,他又会突然冒出来拦住他。 一来二去,他就明白谢家人真正的目的所在——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文茜。 而文茜是万万不能死的。 她是文家灭族惨案的幸存者,是亲历过谢家水牢的受害者,是比蔡家兄妹以及他更有说服力的人。 张斐然宁可是自己死了,也不想在复仇的九十九步功亏一篑。 文茜的修为本就比谢小莹低上一些,全靠万兽图以弱胜强,而万兽图的幻影是依靠她的灵力作为支撑存在的,以她现存的灵力,完全不能和谢小莹硬拼。 张斐然凝出剑意,意图逼退谢臣俊。 然而,谢臣俊突然分出了一个幻影,两人各站一侧,同时举起了手中之剑。无影身共有三重,先是隐蔽身形,再是分出幻影,最后则能修成身外化身。 谢臣俊年纪轻轻已然修到第二重,哪怕只是分出一个幻影,但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张斐然感觉左边那个灵力更充沛些,便将剑意左挥,谁知剑意居然穿透身影而去,分明就是假身。 而在右边的谢臣俊欺身上前,灵力灌注剑身,朝张斐然的丹田刺去。 张斐然暗叫不好,连忙闪避,但谢臣俊的剑已割裂了法衣,剑刃划过腰腹,皮掀肉翻,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