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她藏于袖中的帖子:“师姐行事如此小心,是怕惊动什么人吗?” “没有。”她慢悠悠道,“只是觉得好玩。” 叶舟怔住。 殷渺渺莞尔。如果说有什么计划,那么,就一定是让他知道,过去他眼中端庄稳重,深谋远虑的大师姐,并不是真正的她。她也一样会懒散,会无聊,会一时兴起干些没有意义的事,剥开首席弟子的外衣,她和其他人也并没有区别。 这样一来,也许迷恋便会消失。 “现在我们去坐船。”她负手转身,脚步轻快。 鲸岛虽然在几年前的海啸中受到重创,但重建对修士而言不算什么事。如今,岛上早已见不着丝毫海啸的痕迹,大大小小的码头停泊着许多不同的海船,风动帆摇,十分壮观。 海滩上,孩子们赶海冲浪,年幼的捡贝壳螃蟹,年长的下海摸鱼。男孩们都赤膊上阵,女孩们矜持点,却也都是不过膝的短裙。 殷渺渺站在岸上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顺带喝了一杯旁边茶摊上卖得椰子冰,口味清甜爽口,一点也不腻人。 而后,她打探了一下海船的航行线路。 作为一个交通枢纽,鲸岛的航程线路十分丰富,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七大岛屿的环游线,价格中等,行程长,能领略不同岛屿的风光,是大多平民修士的首选。 水阁线就不同了,贵宾航程,每人三千灵石。 不过,鉴于修士是一言不合可能砸船杀人且不必负责的生物,但凡收费贵的,要么有高阶修士坐镇,要么名副其实。 他们遇到的是后者。 船比来时的小一些,但精致许多,每间屋子里都配备前厅、书房、浴室,一日三餐全都是新鲜捕捞上来的妖兽,滋味极美。当然,切磋的演武室、闭关的静室、炼丹房也必不可少。 叶舟惦记着他新买的药材,一上船就钻进了炼丹房。殷渺渺也挺佩服他的钻研精神,她受够了闭关,闲来无事,便在甲板上吹海风。 风和日丽之时,成群的海鸟盘旋在天空,看到人就俯冲下来,用尖利的鸟喙和锋利的爪子攻击猎物——是的,它们把海上的人看做猎物,一点都不可爱。 殷渺渺遗憾地把它们烤熟了。 外焦里嫩的海鸟下饺子似的坠进海里,被追随已久的鱼妖吞入腹中。这种鱼十分精明,知道跟着船就能不劳而获,故而看见船便会乖乖跟在后面,但要因此认为它们亲人可爱,那就大错特错了。 三日后,他们到达目的地。 全部的水阁加起来叫做龙宫,每一站的水阁则以天干地支命名,靠近秘境诞生地的水阁位列十二,是曰:乙亥阁。 但随着船的靠近,殷渺渺率先看到的并不是水阁,而是形成中的秘境。 恰是日出时分。太阳跃出海平面的刹那,万道金光迸射,蔚蓝的海面闪烁着金色的光点,七、八只白色的海豚跳出水面,当空翻身,再扎入海中,溅起水花无数。 半空中,一道道水流违反地心引力,被无形的力量吸起,凝出精美的廊柱,慢慢为水晶般的宫殿添砖加瓦,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真漂亮。”她由衷感叹。 瞩目良久,方才看到水阁。 乍然看去,它颇像是悬浮在海上的冰山,白莹莹的反着光,形状乃是经典的天圆地方,宛如一个倒扣的大碗。整体封闭,随着海浪的起伏微微晃动,如同现世的浮标站。 海船停下,他们上岸。 水阁从外面看白茫茫一片,走进里头,却发现穹顶是单向镜面,从里往外看清晰无比,海天相接的美景尽收眼底。 而眼前的场景,更是让人产生错乱感:花木繁盛,姹紫嫣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初初看去,犹如置身世家大族的私家花园,谁能想到是海上的场景。 “沙漠里造绿洲,海上建花园,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征服自然。”殷渺渺轻轻一笑。 此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修士迎上来,笑道:“远来是客,两位请进。”安排他们在厅里坐了,侍婢端上茶来,又道,“不知二位来此,可有什么需要?” “你们能提供什么?” “好叫前辈知晓,水阁最要紧的目的,便是向海上游历的修士提供安全的客房、可口的食物、必备的丹药、得用的船只。每隔五日,也会有一班自鲸岛来的海船,保管能稳稳妥妥地送您回陆上。” 管事侃侃而谈,笑容可亲,显然以水阁的存在为傲。 殷渺渺拿出请帖:“这个呢?” 管事立刻站起,态度自亲切变成了恭敬:“原来是海天宴的客人,两位请随我来。” 他带着他们走进芬芳的花园,于碧绿的池塘边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踏着水浪,立到了一朵王莲上。 殷渺渺深觉有趣,王莲的叶片十分特别,像极了一个平底盘,莫名有诱使人踩立上去的冲动。她效仿管事,足尖一点落在了莲盘上,水的浮力透过薄薄的叶片传上来,体感别具一格。 叶舟也站了过来。 王莲震颤,下一刻,他们已没入水中。无形的结界张开,阻挡了海水的侵入,霎时间,他们宛如置身于一个透明的升降电梯,缓缓沉入水下世界。 艳阳透过蔚蓝的海面,阳光变得柔和而破碎,成群结队的游鱼围绕着他们,斑斓多彩。不多时,他们便到达了水阁的深处。 “此处便是海天宴,两位前辈自便。”管事欠了欠身,返身回去了。 殷渺渺环顾四周,兴味更浓。 水阁深处看起来像水立方,入内后看到诸多雅间,分别冠之水芙蓉、水丁香、半边莲一类的美名。 一个妙龄侍婢走上前来引路:“两位仙师这边请。” 叶舟原以为水阁已经足够有噱头,里头的宴会应当与寻常无异,谁知却依旧小瞧了他们。侍婢引着二人走到一处雅间,请他们坐进一个透明的水球中,座椅乃是蚌壳,铺着柔软舒适的垫子,如枕白云,案几却是一丛珊瑚,色如玛瑙,天然有趣。 二人面对面坐定。侍婢便替他们掩上了门,接着,这个水球雅间开始缓缓下沉,落入宴厅中,环顾四周,大约有六七个类似的雅间,有的大有的小,错落有致,好似一颗颗莹润光洁的珍珠。 殷渺渺大致看了看,发现了好几个熟面孔在,不由忍俊不禁:“幸好你吃了幻容丹。” 叶舟:“……”骗吃骗喝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用真容,当然要掩盖容貌了,“师姐,我们这样好吗?” “你怎么结丹了还这么老实?”她失笑,“这么说吧,没钱的人混吃混喝,叫骗子,像我们这样的,叫野趣。” 叶舟没发现什么乐趣,反而觉得要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冲霄宗脸面不保。但他内心深处,依然认为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故而闭口不谈,闷声随同。 “上菜了。”她说。 叶舟抬头一看,只见一碟碟盘子如长龙晃过,却见不着人,细细一瞧才发现,原来不是盘子在动,而是托着盘子的触手不断游走。 不错,在他们的水球雅间下方,正匍匐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章鱼,八条触手的吸盘上安置着一个个蚌壳菜碟,不断在几个包厢间游走。 “看起来是自助宴。”殷渺渺伸手取了个碟子,里头是一道新鲜的鱼脍,肉薄如蝉翼,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叶舟拿了道凉拌海草,犹豫了下,举著替她夹了一筷子。 殷渺渺不曾留心,注意力都在刚刚起身的年轻男子身上,他锦衣玉带,贵气逼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荣华公子。 此时,他举着酒杯走到邻近的一桌上,笑着寒暄:“好你个阿溪,我说你不在白沙岛是跑哪儿去了,原来陪着汀兰吃酒来了。” 他寒暄的这一桌亦是熟人——珊瑚组成的八仙桌上,杨意在吃酒,汀兰和水悠然低声说着什么话,有过一面之缘的含笑公子白溪作陪,时而执壶倒酒,热情而不谄媚,尽显大家公子的风范。 见荣华公子过来招呼,白溪亦是笑容满面:“这你可是说错了,我不是陪着汀兰吃酒,是在陪她招待贵客。” 第441章 “贵客?”荣华公子的视线落到水悠然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仙子风姿卓绝,着实罕见,莫非是……是凰月谷的凌波仙子?” “见过道友,在下水悠然。”水悠然颔首,脂粉不施,难掩国色。 荣华公子彬彬有礼地自报家门:“在下日月岛晏景逸,这厢有礼了。” “幸会。”水悠然看惯了男人的热络,态度冷淡。 晏景逸不以为忤,又对杨意道:“我观阁下的剑十分不凡,脊直前狭,锋利刃薄,与《名剑谱》中记载的浩风剑吻合。” 杨意本来看到他一双眼睛就盯着水悠然,心里十分不屑,然而听到他能一眼辨别出自己的佩剑,不免添了几分好感,面色微缓:“不错。” “原来真的是杨道友,恕在下眼拙了。”晏景逸连声道歉,又对白溪道,“果然是贵客。不请自来,是我轻狂,这样,我自罚三杯,请几位莫要计较我的失礼。” 水悠然和杨意都道无妨。 晏景逸痛快地喝了三杯,也顺利地在他们这桌坐下,道:“秘境一出,天下英杰都要聚于南洲了。” “晏兄可是急不可耐,想要与高手切磋了?”白溪与众人斟酒,笑道,“这家伙与我不同,是家里的顶梁柱,原说好结丹后四处游历,可怎么都走不开。” “你是自在闲人,我是凡夫俗子。”晏景逸握着酒盏感叹,“我着实羡慕你呢。” 白溪道:“罢了罢了,这些事不提也罢。可惜你修的刀法,若不然,杨道友必然很乐意与你切磋一二。” 杨意挑起眉:“我不挑,打不打?” “杨道友果然痛快,一会儿吃过酒,我定是要请你指教。”晏景逸笑说,“但这席还得吃,没有叫客人饿着肚子的道理。” 杨意浑不在意:“这算什么,身为修士,切磋也是助兴嘛。” 晏景逸也爽快,起身道:“好,请。” 两人当下起身走出宴厅,出去切磋了。 白溪无奈地笑:“晏兄也真是。” “他的刀法到了瓶颈,心急也很正常。”汀兰淡淡道。 白溪便不再说什么,另起一话头:“杨道友的剑法之前见过,确实不凡,也不知道这次归元门的慕天光和冲霄宗的云潋、白逸深会不会来,他们四人,可谓是当今年轻一辈的用剑高手了。” 汀兰道:“怕是难,他们都该闭关结婴了。” 白溪便道可惜。 过了一刻钟,杨意和晏景逸回来了。 晏景逸赞道:“不愧是燕真君的高徒,杨道友好剑法,在下弗如。” “你的刀法也不错。”杨意实事求是地点评,“就是差了点什么。” “我也知道,这才想着多和用刀的高手切磋一二。”晏景逸思索道,“我记得上届风云会也有个用刀的武修,叫向……” “向天涯。”水悠然眼睫一颤。 晏景逸道:“是了,就是此人,他好似是个散修,当年是……对了,是输给了水仙子吧?” 水悠然微微抿唇,平静道:“我胜得侥幸,他实力不俗。” 晏景逸却道她是谦虚,恭维了几句“斗法万没有侥幸的”,后见水悠然兴致不高,这才话锋一转,问白溪:“别光说我,你呢,若有机会,可有想请教的人?” “你当我是你,总想着打打杀杀。”白溪笑道,“我心慕之地乃是仁心书院,据说他们的藏书楼乃是十四洲最丰富的一处。杨道友也来自中洲,可曾见过?” 杨意点头:“仁心书院的书是真的多,看一辈子也看不完。” 众人免不了又围绕着仁心书院聊了聊,得了个“道法传承之最,论斗法却又不如”的结论。 “说到斗法,当年风云会的魁首,似乎是个女人。”晏景逸十分好奇地问,“杨道友可与她交过手,实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