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之秋神情平静:“可是贵派柳叶城中的迷心花?昔年贵派送信来此,询问是何异花,在下侥幸识得一二,已回信告知。如今道友前来,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殷渺渺有点意外,没料到当初解开迷心花身份的居然就是对方,这倒是省了不少事:“不错。”遂隐去指尖莲不提,三言两语交代了后续,“此次前来,正是想请贵庄查看一二,为我解惑。” 松之秋沉吟道:“可否将种子与残花予我一观?” “当然。”殷渺渺取出两个玉匣,“直接打开?” “是,无妨。” 殷渺渺首先打开了存放种子的玉匣,狭长如花瓣的种子略有干瘪,底端伸出了头发丝粗细的根须。松之秋伸出手,指尖蕴起青光,往种子上触去。 种子似乎嗅到了大补之物,细须飞快缠绕住他的手指,柔软的根须化身成针刺,狠狠往他指腹上刺去。 松之秋并指夹拢,扼住种子的中段,根须就好像是被捏住了七寸的蛇,顿时瘫软不动了:“强大的生命力,旺盛的掠夺欲……有点奇怪。” 殷渺渺看着种子细软的根须,十分费解:“我一直把它封在玉匣中,它是怎么发的芽?” 松之秋道:“先透支内部的灵力长出根须,接着再抽取灵力反哺,非常聪明。” 殷渺渺的神情凝重起来:“你刚才说奇怪是什么意思?” “不忙,我再看看这个。”松之秋把花种放回玉匣里,打开了第二个匣子,里面是山洞中枯萎的残花。他伸手拂了拂,又拨开花苞,抽了花种仔细观察。 这粒花种薄且脆,被他用手指一碾便碎了。 殷渺渺看见松之秋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禁问:“如何?” “死了。”他说,“这样才对。” 殷渺渺道:“请指教。” 松之秋的声音不疾不徐,宛若拂面的杨柳清风:“你可曾听闻过,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自然。” “那便好说了。”松之秋道,“各洲风土不同,植物的物候便也不同,所以秋洲的许多灵植到了别处,必须辅以特殊的法阵才可存活。异世之花,更应如此。” 殷渺渺拧眉道:“你是说,迷心花作为异世之物,应该很难在十四洲存活?” 松之秋道:“不错。界门开启时,偶尔会有异世之物流落此界,异世之人,异世之兽,异世之花……算不得怎么稀奇。只是不管是人还是物,到了异界,总归会有些问题。” 殷渺渺想起自己的穿越,眼皮子一跳:“问题?” “是。”松之秋淡淡道,“十四洲太阳东升西落,四季分明,异界却有极昼、极夜之界,或是终年不见日光,或是从未有过黑暗,更有奇特之地,天有十日,夜有双月。各方世界如此迥异,清浊之气的分布自有区别,修炼之法便也不同,骤然到异界,怕是很难再以从前的方式修炼。” 殷渺渺倒吸了口冷气,满目讶色。 松之秋的话不难理解,套用前世的天文知识,一年不过是地球公转一周,星球转动的周期不同,年岁就有区别。而地球与火星的气候不同,空气中的成分含量大有区别,那么十四洲与异界的灵气构成不一样,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世上从无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世界与世界之间纵然相似,也定会有所差异。”松之秋又把话题带回了原位,“异界之花通常活不了多久就会死去凋零,这就是为什么有不少异世之物传来,却鲜少为人所知的缘由。” 殷渺渺心道,这倒是与过去的世界不同,前世,外来物种入侵后,因为没有天敌,能繁衍到极其可怕的地步,除非像是小龙虾,吃都不够得养殖,否则是当地非常头痛的问题。 但在这里,异界的物种难以存活,对于此方世界而言,应当是件幸事了。 “所以你才说种子很奇怪。”她得到了答案,“它本来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生命力的,对吗?” 松之秋道:“确切地说,不是不可能,是很难。” 殷渺渺想起山洞里失败的成果和魔修抢夺花种的举动,心中一动:“是不是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之后,它就能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顺利存活下来?” “这是一个办法。” 殷渺渺意外:“还有别的办法?” 松之秋微微笑了笑,望向窗外,湖泊的另一头,仙椿粗大的躯干顶天立地:“修炼本是逆天而行,异界不适合生存,变得适合就可以了。” 殷渺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怔住了:“仙椿是……?” “它就是异界之物,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松之秋站起来,走到窗边,“秋洲本是荒芜之地,不适宜灵植生存,仙椿意外到此,改天变地,才有了今日的芳洲。” 殷渺渺如今已是金丹修为,能引动风雷,能无羽而飞,等到了任无为的境界,还能够排山倒海,跨越空间。可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一洲的气候水土,是比这更难以想象的力量。 说是逆天改命,一点也不夸张。 仙椿,怕是比他们更高等级的存在。 第188章 “如果道友想要弄清楚迷心花何以存活,我可以略作尝试。”松之秋思量少时,给了个时间,“然须等上七八日的辰光,道友意下如何?” 殷渺渺道:“少庄主愿意援手,自是再好不过。” 松之秋微微笑了笑:“那便请两位在寒舍住上几日,让山庄略尽地主之谊。” 殷渺渺对仙椿和山庄皆十分好奇,能有机会停留一段时日是求之不得,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少庄主盛情,我与师兄却之不恭,打搅了。” 松之秋叫了管事过来,吩咐他在建木园旁安排一处清净的居所给二人,好生招待,不许怠慢,又道:“我居建木园,二位道友若有要事,可直接前往园中寻我。” “多谢少庄主。” 离了会客厅,管事带着他们往后院去,架起的空中廊桥宛若长虹,侍女来来去去,步履轻巧,笑靥如花。珍贵的灵花异草随处可见,或是用以点缀,或是随处生长,调和得恰到好处,既有鬼斧神工的造化,又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 一步一景,处处有独具匠心的巧妙安排,而同样的风景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又有崭新的视觉享受。 因此路途虽长,殷渺渺却不觉得枯燥,如此良辰美景,正该慢慢享受才是。 绕过碧波湖,穿过木香棚,路过蔷薇架,就到了一处精巧别致的院落。管事含笑道:“此处名为留园。”又招了院中的两个妙龄美婢过来听命,“此为冲霄宗的贵客,尔等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见过两位仙师。”婢子莺声燕语,娇柔动听,服侍得也殷勤,引他们进屋休息,茶汤果品源源不断捧进来,又问要不要热水,需不需要近身伺候。 殷渺渺赶人:“不必了,你们出去吧,无事不要来打搅。” 两个妙龄少女对修士的脾气十分了解,福了福身,垂着头退下了。 “仙椿山庄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殷渺渺坐下来,端起一盏蜜水尝了尝,甜而不齁,清冽如泉,“唔,这蜜水也和东洲的大有不同,师哥尝尝?” 云潋就着她的手啜了口,品品:“甜的。” 殷渺渺失笑,慢慢喝着:“少庄主最让我意外。”异界的事,她鲜少听人提起,就算说起也语意不详,不像松之秋,说得头头是道,令人叹服,“如果他说得没错,那就是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培育出能在十四洲存活的迷心花,目的何在?” 云潋摇了摇头。 “迷心花的杀伤力这么大,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殷渺渺叹了口气,“希望少庄主能发现点什么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殷渺渺和云潋到达仙椿山庄的那一天,正好是楚蝉的生辰宴会。 楚汤在这个女儿手上吃了亏,虽非自主,心里却难免有了疙瘩,兴致淡淡,倒是齐盼兮想要趁着风云会的余热未消,给女儿办个风光的生辰宴。 可惜的是,楚蝉的兴致一点也不高。 宴会当天,日头升得老高,前院一片喧嚣,宾客营门,贺礼不绝,端的是热闹无比。 可是,楚蝉的院子里,侍女们一个个都急上火了,你捧着锦衣华服,我捧着崭新的珠翠,纷纷围绕着自家主子,软语哀求:“王姬,客人们都来了,请您梳妆吧。” 作为今天的寿星,楚蝉身上只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衫,秀发松松绾就,理也不理她们,托着腮坐在梳妆台前不说话。 “王姬。”侍女苦口婆心地劝道,“今天是您的生辰,您不能不露面呀。” 楚蝉捂住耳朵不听。 “王姬,今儿五城的人都会到,你不可以这么任性。”年纪最长的侍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叫他们看看我们王姬的风采可好?” “别把我当小孩子。”楚蝉被她们念叨得烦了,“都出去,别来烦我。” “王姬……”侍女想说什么,楚蝉却发了脾气,一把抓起熏好的华服,狠狠一撕,呲啦,裂帛声响,精美的衣裙就被撕成了两半。 她狠狠把破碎的衣衫丢在地上:“我说出去,没听到吗?” 侍婢们顿时噤声,面面相觑片刻,安静地退下了。 楚蝉摔了帘子进了里屋,在床边坐了片刻,没来由地觉得委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分明是替她办的宴会,庆祝她的生日,怎么就觉得难受极了,莫名其妙就想哭出来。 最近发生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被人绑架,以为母亲要给父亲下毒,可是一转眼,成了她给父亲送了毒药,害得父亲体内进了魔气,险些出大事。 就算现在被洗清了嫌疑,父亲也对自己生了嫌隙,不冷不热,不复从前的关爱。倒是一贯“风流放荡”的母亲屡次维护她,与父亲争锋相对,寸步不让。 可是,那个女人要是真的疼她,为什么又要抢她喜欢的人呢?她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结果就在自己母亲的床上看见了他。 这次的宴会也是,她心情不好,不想过生日,不想办宴会,不想见人。但那个女人非要为她办宴会,还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楚蝉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她烦透了。 吱呀——门扉被人推开。 她狠狠抹掉了脸颊上的眼泪,怒冲冲道:“谁啊!出去!” 可是,响起来的不是侍女诚惶诚恐的声音,而是:“就是这个小丫头?” “不错。”答话的是个女人,嗓音魅惑沙哑。 楚蝉隐隐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可来不及想明白,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一炷香后,院子里来了两个客人。 孔离用扇子敲着手心,摇头晃脑:“唉,参加个宴会还得充当说客,我怎么就心软答应齐盼兮帮这个忙呢?小公主多难伺候啊!” “她也怪可怜的,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飞英后台坚挺,自然也受到了邀请,“我们好好劝劝她,就当日行一善了。” 孔离笑:“小飞英,你还真是可爱啊。” 谈笑着走近,却见大门敞开,屋檐下歪着两具尸体,赫然是服侍楚蝉的侍女,一探鼻端,早就没气多时了。 孔离心知不好,大步走进去,闺阁内空空荡荡,窗户大开,轻纱被风吹起,而角角落里,皆无楚蝉的身影。 飞英跟着进来,目瞪口呆:“她是离家出走了吗?” “不可能。”孔离的视线落在梳妆台上,伸手拿起一方素帕,“看到没有,这个是她当初受伤的时候,向天涯拿给她包扎伤口的,这个傻丫头一直留着,最是珍惜不过。要是逃家,她不会留下这个,也不会杀害自己的侍女——她压根不敢杀人。” 飞英紧张起来:“你是说……” 孔离脸色凝重:“蝉儿被人掳走了。” 话音刚落,一阵强风从窗外吹来,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吹了个七零八落,噼里啪啦地往下倒,声似急雨。 有一只玉蝉最不幸,从桌边滚落在地,顿时摔碎成了几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