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很佩服你,所以一直在关注你。”少女微微一笑,面具下透出来的眸色幽深如潭,“为什么我会猜到你对秦城的计划?因为你在羽氏就是这么做的。一个掌握过权力的女人,恐怕不会再甘心做笼子里的金丝雀,哪怕这个笼子,叫凤凰别苑。” 她这么说,玉珑反倒放心下来,看来不是秦子羽临死出卖了她,对方并无确凿的证据。既然未露马脚,那么解决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大概就能在老不死的回来前收拾干净。 “听起来你很了解我。”玉珑试探,“你也来自羽氏?” 少女不接话,自顾自道:“我很佩服仙子,如今整个十四洲,能取而代之的最好选择就是中洲五城。大门大派讲究师承,小门小派家业太小,唯有五城承接世俗,不排斥外人,亦能凭借婚姻介入。” 停顿片刻,她意味深长地说:“最重要的是,凡间多有太后垂帘听政,五城对于城主遗孀并不排斥,和羽氏截然不同。” 玉珑不再一味否认,轻轻一笑,似是而非道:“羽氏的很多规矩腐朽不堪,早该被淘汰了。” 羽氏王朝故步自封,宗派又已建立了一套全新的体系。而中洲五城,依旧保留着凡间世俗的特质,却因各大门派比邻而居,交流频繁,没那么封闭。 她无门无派,乃无根之萍,进门派接触不了核心,不如故技重施,借用婚事直接入主核心。 如今被人一语道破,提防之余,玉珑竟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她素有魄力,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心念一转,居然招揽起来:“我不知你是谁派来的,但你既说与我无冤无仇,又理解我的心意,何不与我合作?” 她一身素衣,袅袅婷婷地站着,美艳又不失清丽,和善中带着自信:“老城主本事不小,但脾气急躁,不擅打理,秦城穷兵黩武,早已是众矢之的。秦子羽更不必说,自诩英雄豪杰,实则蠢不可及,秦城落到他手上,迟早完蛋。” “而我,”玉珑嫣然一笑,顾盼生辉,“若非羽氏防着我,早已一统镜洲。我从不介意门第来历,只凭才干取人,秦城在我手上,一定比他们好得多。” 少女看着她,缓缓点头:“我信。” “那我们是不是能谈一谈条件?”玉珑好整以暇道。 少女笑了:“倘若仙子什么都不做,只是坐收渔翁之利,那我今天就不会来。” 玉珑顿觉不妙。 “仙子的野心我很欣赏,做城主夫人当然没有做城主来得好。天道从来没有约束过女人,说我们必须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想成为一方主宰,实现自己的抱负,何错之有?”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血堂之人的语气。刺客只知道取人性命,哪会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女人不女人的,口吻挺像东洲的那个女修门派,可她们远在东洲,怎么会对羽氏的内幕如此了解? 玉珑眉梢微蹙,想法万千却摸不着头绪。 少女似惋惜似感叹,幽幽道:“然而,你离间秦氏,蓄意挑起五城战火,以战争来达成个人的野心,那么,胜负生死,就是你必然要承担的结果。” 话音刚落,一根洁白的玉指已逼至眼前。 游说不成,玉珑翻脸也极快,当下皓腕一抬,羽毛扇操纵白焰如烟花炸开,无数白色的火星迸溅开来,室内爆发出强烈刺目的强光。 身处其中,不仅皮肤会有疼痛难忍的灼烧感,五感更是被影响干扰,无法分辨外界的情况。而她却可以凭借心意相通的火星,准确捕捉到敌人的轨迹。 玉珑微阖双目,身体前扑,羽扇精准无比地刺向敌人的咽喉。 然而,少女伸出手指,指尖点住了羽扇的边缘。 “呲啦”。 洁白如鹅的羽扇从中裂开,散成一根根细毛,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好像屋里下了一场雪。 玉珑骤然变色,对方的实力超出她的想象,不是能够简单除掉的人。 还是脱身为上。 “哒”,木屐叩响地板。 玉珑遁出半里,眼前却还是自己的锦帐闺房。 幻术。 她倒吸一口冷气,回首戒备:“你是冲霄宗的素微。” “这话说的,好像没有别的幻术修士了一样。”少女笑了声,没有承认。 玉珑冷冷道:“能困住我的幻术修士,又对羽氏了解甚深,更居高临下点评五城,不是素微仙子,又会是谁?” “唉,也是,果然说得多暴露得就多。”少女的身形微微一晃,变作一袭飘逸的白衣。殷渺渺摘下面具,微微一笑:“不过我也不后悔,很多话不说,总是有些可惜。” 她这次来做了两层伪装,面具之下是楚蝉的模样,身上却又带了类似于魅姬的铃铛。若是行动不成功,正好故布疑阵,扰乱视线。 但玉珑已入她幻境,难以翻身,让她知道死于何人之手,亦算是对敌人的尊重。 第719章 “玉珑道友,你可惜了。”这是殷渺渺表露身份后的第一句话。 玉珑冷笑一声,知道在她面前不必再装腔作势,道:“你这般惺惺作态,真令人作呕。” “我来得不够光明正大,说得却都是实话。”殷渺渺并不生气,“假如你没有出手,我找不到杀你的理由。没有理由,我就不会选择你。” 纵然为天下苍生谋利,然则杀无辜之人,亦有违她的道义。勉强出手,便会残留愧疚,兴许将来会演变成心魔。 但玉珑乃是弈棋者之一。 既已入局,那么输掉棋局,不过胜败而已。 “我又做错了什么呢?若不施手段,不借外力,难道我光靠一张嘴巴说,他们就会乖乖把位置让给我?哦,是了,你出身大宗门,凭实力晋升,自然看不起我这样的人。”玉珑言辞激烈,仿佛愤怒至极。 可实际上,她内心极其冷静,语言只是为了激怒敌人,内心默诵咒文,想借凤凰清吟洗荡灵台,摆脱幻术的控制。 这点反抗没有逃过殷渺渺的注意。她的眼睛异变后,视野格外清晰,好像打了强光,阵法的灵力波动能看,禁制的灵线亦能看,无色之烟亦能捕捉,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当然,视线不能穿透灵台,窥视他人想法。但玉珑的头顶有一个个复杂的上古文字浮现,组合成凤凰的模样,翅膀挥过,割裂了编织幻象的流光神识。 看见了,消除还会难吗? 殷渺渺同样将神识凝出一只彩羽辉煌的凤凰,曼妙地飞去,一口啄散了飞旋的金色咒文。 凤凰的影像随之消散。 玉珑喉头腥甜,鼻尖渗出香汗。咒文乃神识所化,被打散后灵台备受重创。 “野心无罪,但我不赞同你的做法。”殷渺渺想说的话都说尽了,不再多费唇舌,指尖蕴起一缕光芒,迤然向前,“落子无悔,你输了。” 此语一出,指点眉心。 玉珑身躯剧颤,眉心渗出一抹鲜血,缓缓洇开,正如芙蓉初绽,娇媚妖艳。美目中,光彩渐渐流逝,归于浑浊。 殷渺渺轻轻叹了口气。 不出所料,玉珑的实力并不强悍,未练成元婴该有的领域。 想来她在镜洲时,虽见缝插针偷学了《金羽明凰录》,但因为百里丞相和程驸马的桎梏,得不到太多的资源修炼,以至于千辛万苦修成元婴,却难有寸进。 而且,越到后面,需要的资源就越多,她选择入主秦城而不是自创门派,争夺地盘,应该也是出于这方面的需求。但上头有个老城主在,一应资源肯定紧着他,最多手指缝里漏出一些博红颜一笑。 真是可惜了。 在羽氏那样的环境下,玉珑还能利用微薄的资源,成就元婴,天资、勤奋、智谋、心性一应不缺。今朝死在自己手上,纯粹是因为抽的牌不够好。 少时没有指点,根基不稳,后来没有资源,缺少积累。当有境界压制时,看不出来问题所在,一旦遇到她这样底蕴厚重的同境界修士,必败无疑。 殷渺渺不由再叹一声,玉珑的经历,有些像她的上辈子。 身在底层想要往上爬,有错吗?没有。 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仅此而已。 她伸手合拢了玉珑的双眼,因为在幻境中死去的,元神来不及逃脱,没有转世的机会。 “抱歉了,我不能冒险。”她说,视线扫过尸身,伸手摘下了头上的金冠和腰间的储物袋,“凤凰儿,把她处理干净。” 小凤凰吓懵了,结结巴巴:“凤、凤凰不吃。” “当然不可以吃,不许吃人。”殷渺渺被它逗笑了,“烧了。” “呼——”小凤凰如释重负,吐出一口火星。 金色的凤凰火落到玉珑的尸身上,不出一息便将身躯与衣物尽皆焚烧起来。耀眼的火光中,被惊扰的银白火焰仓皇地逃了出来,像是迷路的孩子,悬浮在半空茫然四顾。 殷渺渺拿出红莲,将白焰暂且收起。 十息后,尸身焚化为灰烬。 小凤凰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白色的骨灰,懵懵懂懂地感觉到,心底有什么阴霾消失了。 它忽而高兴起来,扑腾着翅膀表功:“烧掉了!” “很好。”殷渺渺扬手一挥。蕴含着丰富灵力的骨灰随风飘出窗外,落入别苑背靠的后山。那里风景秀丽,清净自然,正可做埋骨之地,而其血肉将滋养草木,馈赠山林。 与此同时,她的身形调整变化,不一会儿便幻化成了玉珑的模样。再换上熏笼上的新衣衫,戴上金冠,将储物袋系于腰间。 揽镜自照,素衣娇颜,怯不胜衣。 李代桃僵版的玉珑仙子,新鲜出炉。 * 秦子羽的死犹如一粒投入湖中的石子,带起无尽的涟漪。 最早有动静的是秦老城主,他没细查或者说压根不关心秦子羽的死亡原因在意料之中,但其主动低头,提出向楚城赔礼的事,却震惊了不少人。 在他明言要吴城代为转达后,一直上蹿下跳要当和事老的吴城尴尬了。 接,得帮秦城说好话,劝说楚城消停点;不接,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之前的种种表现都是作秀? 要死了,秦老城主怎么就突然肯低头了?? 吴城骑虎难下,没魄力直接撕破脸,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邀请楚、齐、越共同会面,调解此事。 而天义盟前段时间被他们坑得不轻,听闻此事,主动表示会来。他们也不傻,要是没其他势力插手,谁知道会面上会不会再有幺蛾子,必须到场震慑。 嗯,门派最近传来的消息就是求稳,如今大义在手,当然要抓住机会。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叶舟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总觉得秦子羽说的不是全部的实话。与楚城结盟是真,楚、吴、齐、越亦在其中也是真,然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计划。 叶舟推演了几次,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吴、齐、越三城,有一个或几个可能和秦城结盟了。因为早就知道计划,所以秦老城主才会那么爽快地低头,逼迫楚城表态。 他把这个猜想和梅枕石说了。 梅枕石说:“五城在中洲也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我和你说,他们结盟、背叛、再倒戈、再结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他们每一家之间,都结过盟,都捅过刀。” 叶舟:“……” “我总觉得,要不是因为修士活得久,太记仇,凡间五国早就一统了,哪会像现在打来打去,几代仇恨入骨。”梅枕石忍不住讽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