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来干嘛?慕天光都跑了,她招惹责任上身,嫌日子过得太安生了吗?她思来想去,问云潋:“要不一会儿我输给他?” “师妹又没有兴趣了。”云潋太了解她,不必问就知晓缘由。 殷渺渺道:“争来有什么好处?” “没有慕天光,但总还有别的。” 殷渺渺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和师父都很好,我别无所求。” 云潋轻轻咦了声:“师妹不是想改变宗门吗?” “我什么时候想……”殷渺渺顿住了,想起她书桌上摊着的几份计划书,这句反问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我只是随便写写。” “那就随便试试。”云潋微笑,“不喜欢了的话,也去柳洲不就好了?” 殷渺渺:“……”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又不由自主地喟叹,她家师哥果然什么都清楚,只是不说而已。 “师哥,这几年,我是不是变得很消沉?”她问。 云潋点点头,却道:“会好的。” 殷渺渺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在感情的深渊中挣扎太久,无法单纯地依靠自己爬起来,凌虚阁、冲霄宗……会是她重新爬起来的绳索吗? “希望如此。” 太阳坠下了西山,冲霄宗被夜幕包围了,不过云海在下,明月高悬,视野依旧十分清晰。 浮台空荡荡的悬浮着,上一组挑战者结束比斗后,一直没有新的人上台,三十三块浮砖已有不少破损,写满了激战后的余迹。 掌门看看差不多了,袍袖一挥,浮砖挪腾拼凑,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空中擂台,砖石表面的痕迹被抹去,花瓣散落,沟壑填平,恢复到最初的整洁平整。 精神萎靡的弟子们瞬间振奋起来,窃窃私语。 “这是做什么?” “还有比赛吗?” “天,难不成真君们也要切磋?” “不可能。” 叶舟也低声问:“师尊,这是……” “这是今天的重头戏。”紫烟啧了声,“果然!” 乐眉平昔不太关注,慢了拍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是……” “没错。”止衡道,“大家都猜到了啊。” 其他人:“……”能不能说的明白点? 就在此时,白逸深平静地跃到了台上,不等众人猜想,殷渺渺后脚跟着上去了,两人默契十足,甚至不必直言。 “仔细想想,你我仿佛是第一次切磋。”殷渺渺笑了笑,“一直无缘领教,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白逸深点点头:“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月光洒在了出鞘的正心剑上,剑芒辉熠而不刺目,一如白逸深的为人。而殷渺渺思忖再三,依旧选择了秋风如意扇。 这是一把寡淡的扇子,雪白的纨素上,一面绣金一面绣银,配着艳丽的衣着才显得浓淡相宜,然而她身着流风回雪衣,亦是通体雪白,立在月下,仿佛是一道淡漠的虚影。 “扇子……原来如此。”叶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了,和袁落的对战中,她没用法器——身为法修,和同境界的武修对战,居然赤手空拳,是自傲,还是不屑? 擂台上的两个人同时动了。 白逸深的剑法名为《浩然剑》,意为“养浩然正气,祛世间邪祟”,虽不如《易水剑》冷厉凛然,不似《坐忘诀》出尘飘逸,但其黜邪崇正之意,可谓明星煌煌,无人能比。 一剑冲天,气凌皓月。 任无为这么护短的人,也忍不住赞了句:“很不错啊。” 素来不苟言笑的砺锋真君,微微露出了丝笑意。他天资平凡,结婴全靠苦修得来,因而年逾四百多岁才正式开山收徒,如今看来,等待全是值得的,即便只教出了这么一个弟子,也不枉此生了。 但长辈们的赞誉,也意味着殷渺渺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她扬手挥扇,火链自扇底钻出,卷缠着迎向剑光,霎时间,这一方山峰被闪耀的光芒笼罩,亮如白昼。 白逸深不等此招分出胜负,立即挥出了第二剑。 雄浑的剑意当头斩下,势如雷霆,仿佛是天道在质问:立身正否?君心愧否?曾行恶事否? 殷渺渺曾经很不了解剑修,因为有人和她说过,他懂就等同于她知道,不必事事都了如指掌。她信了,结果他后来没有做到。 不过,在最后游历的数年里,他们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不断探讨着这个话题,尝试寻找出另一条解决之道——当然,他们失败了。 但她对剑修的了解,已然今非昔比。 大道殊途同归,修炼到后面,绝大多数的功法都不会局限于物理攻击,而是与精神并重。剑修所谓的剑意,其实正是神识的另一种表现。 她释放了神识场,将己身置于中心位置,牢牢把控住了自己的神念,剑意袭来,力场徐徐泛波,不卑不亢地消融了对方的力量。同时,焰光随风摇曳,勾勒出饱满圆润的灵力环,不偏一分,不少一寸,正好抵挡住第二剑的攻击。 精准到令人惊异。 火炎真君终于开了口:“两个人的功底都很扎实。” 红砂真君点头同意,磨剑峰弟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功底扎实,日日勤修不缀,她看不惯砺锋对女性的偏见,但十分认可他对于基础的打磨:“我早知连华踏实,没想到素微也下了苦工。” 世人对于女修的一大偏见便是“吃不了苦”,她深以为恨,这会儿知微见著,发现殷渺渺功底不弱于人,自然要好好赞扬一回。 砺锋真君绷着脸,没赞成,也没反驳。 任无为瞟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这个徒弟一向自诩资质平庸,不比她师兄有天分,所以很肯下功夫。” 其他人或是颔首,或是沉吟,愈发举棋不定。 转瞬间,殷渺渺和白逸深就过了十来招,双方均很清楚此战容不下多少侥幸,必须凭借真本事分出胜负,故而默契地放弃了符箓、阵盘、禁制类的外物,一人执剑,一人持扇,仅依靠自己的实力进行较量。 殷渺渺生性谨慎,最初选择以守带攻,等到差不多进入了对战的节奏后,便开始改变节奏,时而以幻象金瞳制造幻象,扰乱他出剑的视角,时而借焚灵火破坏他的剑招,趁他应对的间隙,立即发起密集的攻击。 而白逸深面对这般狡诈灵变的对手,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掌控力,他以不变应万变,无论她施以什么手段,或退或进,拉锯十几招后,总能够再度夺回主动权。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拉锯战,胶着、等待、出击、退让……每一秒都必须极其小心,但凡有一丝松懈,皆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机会,造成难以挽回的颓势。 要知道,前几场的比试,不管是底层弟子还是同境界的金丹修士,多少会询问点评一番。可此时此刻,在场的数万弟子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们吸引,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肌肉绷紧,鬓边流汗,心跳、呼吸随着战局的变化而变化。 出现这等情况,固然是因为战况激烈,引人入胜,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营造了一种强大的“势”,无形中影响了围观者的神识,致使他们身不由己地被牢牢吸引住,逃也逃不掉。 第361章 如果殷渺渺和白逸深的对战是一集电视剧,那么,编剧十有八九要被观众痛骂,原因无他——太累了。他们的心神被牵引在战局中,谁的“势”强,就被迫代入谁的角度,心绪乍起乍落,比蹦迪还刺激。 更过分的是,这个节奏他们维持了一个多时辰。月光照耀下,弟子们的脸色雪白雪白的,一点血色也无,衣领处满是潮湿的汗渍,但无人抬手拭去。 殷渺渺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她忘记了凌虚阁,忘记了慕天光,忘记了自己只是在打一场切磋赛,满心唯有一个念头——打败他。 都说上善若水任方圆,烈焰也不甘示弱,在她手中变成了百变的武器,时而暴涨成盾,时而收敛成链,必要时也能一分为二,兼顾攻守。 面对这样的敌人,白逸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剑光吞吐,气冲斗牛。不过,最让他感到棘手的并非灵活多变的烈火,而是星星点点缀于光波间的金芒。 那是她的幻象金瞳,伺机而动,随时随地准备变化出真假难辨的幻影,迷惑他的眼睛。幻术有多重用法,比起袁落遇见的大幻景,这种见缝插针的小幻觉才最麻烦,他不得不多分出一缕心神,以甄别眼前的场景是否真实 然而,如此一来,心和剑无法合二为一,达不到剑法的最高境界。 金光闪烁,白逸深吃了惊,心道明明是火焰,怎的会是假象?怔忪间,金色晕染开来,一朵红色的焰花徐徐绽开。 他仓促避开,袍袖的一角却传来烧灼的疼痛。 果然是真的。 真真假假,这般难辨,该如何应付?白逸深皱起眉头,心想道,幻象,要辨别幻象,就得更注意灵力的流动……不,不对,他太执着于辨别真假了。她的招式随时可以改变,就好像方才那一招,真的可以变成假,假的可以变成真,瞬息万变,焉能简单论断真和假? 他顿悟,原来根本无须辨别,真真假假,一剑破之即可。 殷渺渺很快发现自己的计策失效了。 对战之初,真假难测的攻击很容易迷惑敌人的心神,让他不知不觉便落入辨别幻术与真实的陷阱里,但实际上一念之间而已。可惜白逸深终究是看穿了她的套路,摒弃了杂念,全心入剑。 剑是他真正能掌控的真实。 所以,是真还是幻,轮到他说了算。 她轻轻叹了口气,挥扇散去了流光,同时控制幻术与法术,对己身的神识也是不小的负担,既然被破解了,不必再画蛇添足。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紫烟憋不住,张口打破了平静:“这才是他们俩的真正实力?两个多时辰了!” 纵然金丹修士可以借取天地之力,但总归受制于己身的灵力多寡,能够支撑一两个时辰连续不断的对战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殷渺渺和白逸深的攻势依旧连贯,毫无后继乏力的征兆。 “真‘持久’啊。”辛夷啧了声,咬了奇怪的重音。 紫烟噗嗤笑了起来:“你羡慕啊?” “羡慕啊,可惜只能看看。”辛夷懒洋洋地说。 乐眉眼波微动:“你怕是恨不得奏一曲《春闺怨》。” “这是琴曲?不好不好,还是吹箫应景。”紫烟跟着接了句。 止衡:“……咳!” 她们不说话了。 明月坠下了西楼,后半夜了。 随着灵力的消耗,战局已然逐步迈向尾声。白逸深的灵力率先告罄,竭尽全力挥出一剑后,周身的灵光渐渐黯淡下去。 殷渺渺的灵力也所剩无几,决意以此定出胜负。 澎湃的火焰伴着舞动的纨扇高高扬起,照亮了整片夜空,涛涛烈焰汹涌地笼罩下来,恍若狂波巨澜的海潮。 天际爆响,雷鸣忽至。 白逸深一时失神,潜藏多年的往事浮上心头。 那一夜,似乎也是两个修士在斗法,雷鸣闪电,天降流火。虽没有今日的景象来的壮观瑰丽,但于两个幼童而言,已然足够震慑人心。 拳头大的火星不停地坠落,打坏了树木,点着了枯叶。被殃及的一群人慌乱地躲避着,几个炼气修士忙着布置结界,疏忽了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