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这两日,血色谷里热闹无比,前一天水帮送来了能养神凝气的鲛珠,后一天盐帮就浩浩荡荡抬了个笼子过来,里面是只剧毒的妖蝎,说是给毒娘子采毒用。 殷渺渺每天听洪小宝播报一回,颇有看宫斗剧后妃争相媚宠的既视感。老实说,公关造势做得不错,真心是一点也没有,毒娘子现在的心情十有八九是“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配合着唱了两天戏,比武招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殷渺渺和慕天光假扮做普通人,藏在角落里围观。厅堂之上,毒娘子高坐上首,洪小宝站在她身后,其下左右各坐着盐帮和水帮的人,领头的分别是水帮新上任的三当家(上任正是死于殷渺渺的焚灵之火),和盐帮的五堂主。 两人皆是金丹修士,算不上俊秀绝伦,但也仪表堂堂,十分拿得出手。 毒娘子盛装出席,笑语晏晏地说了些场面话,便切入了正题,邀请他们上台切磋。 三当家是个武修,一身劲装,率先跃上台去,姿势利落威风,而五堂主则是个法修,锦衣宽带,闲庭信步,看上去文气得多。 洪小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愁眉苦脸地思考哪一个做后爹更合适。而身为当事人的毒娘子丝毫不见新婚的期待,冷静客观地评判着二人的实力,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婆婆给儿子挑媳妇儿呢。 反而是三当家和五堂主很有雄性争夺雌性青睐的架势,不停地展示着武力值,想要在万众瞩目下盖过对方的风头。 殷渺渺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一点也不为毒娘子担心——她固然深爱洪小宝的父亲,但不是个守节忠贞的烈女,特意支走洪小宝,十有八九是想将计就计,来一次挑拨离间、渔翁得利。 与实实在在的好处相比,结个婚算什么?和刚认识的男人共赴巫山也无所谓,就当是抚慰漫漫长夜了。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仙椿山庄的女孩子争奇斗艳,不重修为,情爱系身,而柳洲险恶,此地的女修便多是彪悍狡诈的性子,特别得务实。 一刻钟后,胜负已分。 水帮新来的三当家是靠武力接替的位子,比在盐帮中掌握财政大权的五堂主强上不少,顺利胜出。他面露得色,故作谦虚:“承蒙相让。” 五堂主也维持着风度,彬彬有礼:“在下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三当家得了脸,春风得意地看向了毒娘子,只消一会儿打败这娘们儿,他就能双喜临门,权力与美人尽收囊中。 毒娘子面色如常,恭维道:“三当家实力高强,在下佩服。” “某惶恐。”三当家拱拱手,“还要请娘子多指教。” 毒娘子不多废话,起身上台,毒帮上下爆发出强烈的呼声。她英姿飒爽地跃上高台,抬手一按,四周顿时一静,尽显帮中一呼百应的地位:“请。” “娘子先请。”三当家自诩是个男人,连连谦让。 毒娘子笑了笑,一动不动。 三当家也只好站着不动,台下的水帮起哄笑道:“毒帮主为何不出手?莫非是看上了我们三当家,不忍心下手了吗?” “我虽仰慕三当家风仪,但今日比试事关重大,不容留情。”毒娘子微微一笑,曼声道,“我的毒已无处不在。” 三当家悚然一惊。 今天是血色谷雨季中少有的晴天,虽然太阳大多数时候都躲在云层里,但名声在外的毒雨确是一滴也无。在这样一个多云无风的天气,毒娘子什么异样的动作都没有,真的已经下了毒吗? 殷渺渺服过指尖莲,除非剧烈的毒素入体,否则难以察觉,这会儿不禁问:“她下毒了吗?” 慕天光道:“下了。”他曾在秘境中学到一门冷僻的法术,名为“水灵术”,能够与水感应,平日里的作用非常鸡肋,只能在吐息时能加快引气入体的速度,但在特定的时候,可以帮助他感知到周围的环境是否有异。 比如现在,虽然空气中的毒素含量很小,但他能够分辨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毒物,一是血色谷里无处不在的剧毒,遍布土地、雨水、空气,另一种在毒娘子身上,在她跃上擂台时就溢散开来,与前者产生奇妙的反应,诞生了第三种毒素。 三当家有点慌了。他从前听说过毒娘子善用毒,但以为是淬于武器之上,没想到无色无相,全然摸不着头脑。 但大当家的命令不能不执行,他只好说了句“得罪了”,主动向毒娘子出了手。 毒娘子不慌不忙打了个响指,地下传出轰然巨响,一条通体血红的赤练蛇钻了出来,扬起的蛇颈便有一米多高,猩红的蛇信吞吐,嘶嘶作响。 三当家与蛇斗在了一处。 毒娘子站在擂台一角,手指轻轻敲着衣摆,无数细如尘螨的小虫顺着衣料爬了下来,行军布阵,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三当家的体表。他感觉到覆盖在身上的灵力层在被破坏,但尘螨太小,肉眼无法识别,他又不懂得运用神识充当显微镜,还道是毒素发作,一时间又惊又慌。 两刻钟后,赤练蛇被他掏出了蛇胆,气绝而亡,但他也身中剧毒,噗通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毒娘子完好无损地站在一旁,柔声道:“三当家?” “娘子……高明……”三当家脸色青紫,指节肿大,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字音,“我认输。” 水帮和盐帮的人皆是哗然,几个肩负使命的心腹垂下眼眸,心道,既然毒娘子不肯与我帮结盟,那不如与水帮(盐帮)联手攻下血色谷。 谁知心思才起,就见毒娘子款款上前扶起了三当家,温情款款地说:“三当家勇武不凡,我甚是爱慕,如若不弃,愿结为连理,共觅道途。” 三当家不意峰回路转,输了也能得美人垂青,不由想道:她明明可以不同意,但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和我结缘,那必然是真心爱慕于我。因而动了三分真心,沙哑着嗓子发誓:“必不负娘子!” 一切尽在掌握。毒娘子扶起他,笑得柔情万种。 * 三日后,殷渺渺和慕天光带着洪小宝离开了血色谷。虽然因为三当家余毒未清,来不及举办大典,但毒娘子坚持要他离开,洪小宝乐得不见后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毒娘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一个随从也没安排,更不要说家中的美貌侍女了,全部都被遣散,洪小宝孤零零的一个人被“赶出”家门,是以情绪相当低落。 不过,这是他长到那么大第一次离开血色谷,怏怏不乐了没多久就被外面的世界夺去了注意力,发出了“这是什么?”“天哪居然是……”“我操好厉害”的震惊三连。 殷渺渺和慕天光都把他当第二个飞英看(他的年纪比飞英还小呢),始终十分宽容,教了他一些行走江湖的常事,花了两个月把人带到了追风城去坐飞舟。 “你下了飞舟后不要乱跑,带着我的信直接去仁心书院。”临行前,殷渺渺如是关照。 洪小宝怂有怂样,满口答应:“我肯定不乱走,待在飞舟上不出门惹事,遇到麻烦了就把你的信拿出来。” 殷渺渺笑了:“很好,你都记住了,走吧,自己小心。” 他乖乖点头,踩着云梯上了飞舟,走到半途,转过身用力对他们挥挥手:“谢谢你们,我走了!再见!!” 殷渺渺莞尔,抬手摆了摆。他这才兴高采烈地进了船舱。 送走洪小宝以后,他们二人便再一次回到了孤桐的药铺里。顾秋水依旧是老样子,白天打烊,晚上营业,昔年的女童已经长成了少女,纤腰束素,正围着他请教医理。 “回来了?”孤桐掐指算算,“比我想的晚了些,你的信来了。” “绕了点路。”殷渺渺简单解释了句,接过他递来的信,是翠石峰寄过来的。她也不避人,坐下就拆开了看。 信是云潋写的,前半部分是任无为的口述,大意是“非常遗憾”慕天光面临的问题,但是《易水剑》就是这样的心法,他想了很久(重点)也没有想到解决办法,不过以前也有人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最后那人碎丹重修了,可惜的是再次结丹前就不幸陨落,所以无法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只是说来供她参考。 所以,当师父的有心无力,叫他去问问自家师父吧。要是真的没有办法,分了干脆,修士还是以道途为先,其他都是过眼烟云,只要活得够久,男人总会有的。 殷渺渺早有了心理准备,看的时候无悲无喜,只觉惆怅,匆匆阅完后就收到一边,专注地看起云潋的信来。 他的想法和任无为截然相反,认为碎丹重修算不了什么,就算失败了也能多几百年的时光,而且还可以想办法保留他的记忆,使他投胎后继续保留着记忆,再续前缘——中途她要是不再喜欢他了,这一步就可以省略。 简而言之,慕天光的生死安危都不在云潋的考虑之中,一切围绕着“师妹开心最重要”展开。 她哭笑不得,这和一场白日梦没什么区别,但看完以后心生暖意,得到了十足的抚慰。 “看完了?”孤桐不知何时斥退了旁人,一直安静地看她读信,“你师父科给出了什么解决之道?” 殷渺渺道:“办法是有,但不切实际,我们已经考虑过了。” 孤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看来你们此去凶剑崖,收获不小。” “算是吧,这样的机缘不是每个剑修都有。”她平淡地说,“天才不少见,一个气运不凡的天才就不一样了,归元门的运气不错。” 提到归元门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中透出一丝罕见的刻薄,说不清嘲讽谁。孤桐忍不住微笑了下,半分真心,半分凉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情爱常是如此。” “这算是安慰,还是过来人的经验?”她问。 “不。”他道,“是忠告——你当不至于因此一蹶不振吧?” 她望着室内摇曳的火烛,淡淡道:“这会儿没法回答你,到那一天来的时候,我才会知道。” 他们已经离终点很近了,一切都早早有了预感,可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晓得结局会是什么。 第340章 慕天光同样收到了师门的来信。 归元门的掌门可比任无为紧张得多了,生怕这个教养多年的弟子一时头昏铸下大错,苦思冥想了许久才谨慎地下笔,开头不敢贸然劝他分手,回忆了一下过去:“汝四岁入我宗门,堪与木剑比肩……勤修刻苦,历历在目,门中诸多弟子不能及……” 苦口婆心地数了一遍他自小的刻苦,点明中心思想“修士重道途,轻情爱”,然后表示“儿女情长乃妇人所为”(慕天光看到这里微微蹙了蹙眉),严厉地教导他“须以仙途为先,不可自毁长城”。 写到这里,大概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可能激起他的逆反之心,话锋一转,口吻柔和下来,字里行间流露出理解:“人知好色则慕少艾,古来情关最难过,素微秀外慧中,与汝良缘难成,余亦痛心……” 当然了,遗憾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委婉地体现出自己的意思,结缘不成虽然很可惜,但是你想儿女情长不顾道途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最后点出“当断则断,勿使宗门上下失望”的警告。 如此还不够,他在结尾显露出一派掌门的霸道与强硬:“杀妻证道,不到万不得已,实不可取。幸闻伽蓝寺觉醒大师所修慧剑,能斩心魔情丝,为师已去信一封,助尔斩断痴念,重归道途。” 信不长,短短千来字,慕天光却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连殷渺渺回来都没注意到。反而是她等了片刻,率先开了口:“你师父的信?” “嗯。”他回过神,苦涩一笑,“师尊有命,令我赴伽蓝寺斩断情缘。” 殷渺渺毫不意外,轻轻应了声,没说话。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自从他们知道结局以后,类似的场景总是不停上演。慕天光平静地垂下头,再一次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师尊的信,良久,说道:“十年,好吗?” 她牵牵嘴角,温柔而悲凉地笑了:“好。” 慕天光便回了一封短信,除去例行的问候之外,只有一句话——“十年之内,当赴伽蓝之约”。 信一装进竹筒,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好若封印进竹筒的不是信笺,而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凶兽。 殷渺渺挑了个容易的话题:“接下来去哪儿?” “听你的。”他说。 她便道:“那我们去趟秋洲吧,去拜访一下松少庄主,我有事想问他,而且芳洲很美,我们可以多待一会儿。” 慕天光颔首:“好。”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定了。 三日后,殷渺渺处理完了琐事,向孤桐辞行。 他审视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缓缓道:“他选了他的路,你还有你的,不要在外流连太久,宗门需要你。” “不会太久,十年而已。” 北粱洲。 养魂木林千年一日,杏未红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日夜转瞬交替,时间久了,她都懒得去记忆。反正尘世无所留恋,几天、几月、几年皆无意义。 她专心地练着她的剑。 因为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练的剑,也就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练的是对是错,她触摸到了门径之后,进阶的速度一日千里。 “他”对此亦深表讶异,暗自想道:“真是个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