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我还没老呢。”她拧了他一下,却不恼,带着笑意靠在榻上,姿态闲适,“我觉得幸福。” 叶舟坐到她身边,故意说“一颗妖丹就能收买你,真好。” “你送我那颗灵丹,还不如妖丹值钱呢。”殷渺渺踢掉了绣鞋,赤足搭在他的腿上,支颐道,“你不懂,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她的视线穿过窗户,投向很远很远的过去“很久以前,我最想要的就是无所求的爱。有没有人爱我,却不求回报呢?” 曾经的一生,她都没有找到这样的爱,但今生,她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都不求回报。 “叶舟,我感到很幸福。”她又说了一遍,“非常幸福。” 幸福……叶舟默默地品味着这两个字,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扣住五指,收紧握拢。 她转过眸光,眉眼舒展,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叶舟也微微笑了笑,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微凉而轻柔的吻落在白如酥雪的手背上,传递着温情爱意。 殷渺渺喟叹一声,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 春暖花开,情深意浓,今生能有此良辰,已不负此生了。 。 第793章 东洲,南平国。 烟雨城是几朝古都,每到三月便烟雨蒙蒙,故而得名。数百年来,这里一直是南平国的繁华富贵地,温柔醉梦乡。 与此同时,作为国内两条大河的交汇地,烟雨城拥有强大的水运能力,乃是一大交通枢纽。 适逢春闱,虽天气尚未转暖,各地赶考的举子都已出发,准备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如梭,十艘船里有七八个都载着赴考的读书人。日子久了,连船夫也能对国家大事说上两句。 “听说今年尘倦客也不参加科考。” “哈哈,不奇怪,现在的人都不想当官,都打算学道长生不老呢。” “连皇帝老儿都一心求道,把朝廷托付给了王相国,何况别人。” “长生不老什么的,听听就行了,可家里要是出了个道士,那是实打实的鸡犬升天啊!换我也宁可送孩子去修道,读什劳子书!” 船夫们的唠嗑虽然粗俗,却点明了当下凡间最大的问题。 自从修真界的力量下渗后,原先虚无缥缈的仙家踪迹一下子广为人知,每隔一些年就能听说仙人们下山收徒,且不看身份家世,看准了平民奴隶都收。 这可大大挑战了凡人的接受能力。 什么?只要修道,贱籍也能翻身,让王公贵族恭恭敬敬称一句“仙长”?百姓可能无知可能愚昧,却绝对不傻。 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于是乎近些年来,凡间修道之风越来越重,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才子游侠,抑或是农家子奴婢子,都想修道。 而在“仙师重于王族”的思想下,皇帝的权威被逐渐削弱了。 曾经出现过数次这样的情形家里有人被收入仙门,全家翻身受人尊敬,要是修士回家一趟,立即受到一方长官接见,再厉害些,和皇帝同坐论道也不难。 尊不尊,卑不卑,礼崩乐坏。 近三十年来,凡间就好像一锅临近煮沸的水,不断往外冒泡。朝堂风起云涌,又保持着诡异的表面平静,民间话本戏曲清一色仙家题材,茶馆里总是有人争执着是是非非。 过去忠君爱国的传统思想受到了冲击,人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船夫们还在争执。 一个说“现在真的是不行了,皇帝不像皇帝,就像儿子骑到老子脖子上拉屎,像什么样?” 另一个却说“我看不是坏事,大家吃得饱饭了,闹旱灾能求雨,发大水也有人来建坝子。我的两个娃都站住了,搁在过去,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 他们说着说着,吵出了火气,但很快又在炉子上的饭粥里熄灭。一个个端了碗蹲到船头,甩着膀子“呼噜呼噜”吃起来,三下五除二扫了个干净,立马又到船后头去,解开裤带放水。 天色阴沉下来。 “要下雨了。”有人喊了一声。 于是码头上的人都忙碌起来,赶船的客人也着急了,不再慢慢吞吞找地方,一个接一个冲过来找船。 不出一刻钟,码头上的大部分船都找到了主顾,在风雨到来前谈妥了买卖。 暴雨如注。 路上走来一个布衣芒鞋的读书人。他看起来很年轻,明明下着雨却步履从容,手臂下夹着书囊,淋着雨也没加快脚步,照样慢悠悠地走到码头上。 左右看看,只有一艘船在。 “船家,去京城吗?”他问。 船夫说“这船已经被人包下了。” “这么大一艘船,坐个十个人没问题。”年轻人通过竹帘,看到里面只有两个影子,便笑说,“在下孤身一人,实在不好找船,请主家通融一二,载我一程吧。” 船夫似乎和里面的客人说了两句话,而后道“那便进来吧。” 年轻人跳上甲板,掸了掸雨水,这才低头钻进了船舱。 里面只有一对年轻夫妇,女子玉貌花容,男子俊秀超逸,两人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年轻人自我介绍“鄙姓程。” “程公子。”女子笑了笑,“你来搭我的船,也算有缘,请自便。” “多谢夫人。”程公子拱了拱手,自寻了个地方坐了。 急促的马蹄声传过雨帘传来。 岸上有人高声说“船家,我们要去京城。” 船家还是那番话。 但对方非常强硬,亮出了腰牌“我等乃天武卫,肩负皇命,尔等若不识趣,我等只能强行征用这艘船了。” 程公子看了那夫人一眼,她果然没有和朝廷命官作对的意思“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五个一身煞气的军官上船,为首的那人气质沉稳而凛冽,一看就知道绝非普通的行伍之人。 “开船。”对方代为发号施令。 然而……“船家、船家等一等。”同样的戏码上演第三次,“可否容许我们也搭一次便船?” “十年修得同船渡,今天真是巧了。”夫人笑说,“请上船。” 一名年逾五十的老者在书童的搀扶下登了船。 船夫自觉地解开绳索,划桨驶入河中,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雨水倾盆而下,白茫茫一片,岸上的风景飞快退去。 程公子拧了拧衣袍,自书囊里取出笔墨与裁好的纸张,以掌为案,就这么奋笔疾书起来。 书囊露了一角册子出来,隐约可见是《仙游记三》四个字。 老者的书童不经意瞥见,大为惊讶“《仙游记》的第三册 ?阁下莫非就是尘倦客?”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程公子笑眯眯地说“在下不才,确实写过几个话本,不值一提。” “公子说笑了,谁不知道《仙游记》的著者曾有仙缘,因此书内所写皆是仙家真事,故备受天下人推崇,甚至被誉为凡间第一书。”书童眉清目秀,谈吐不凡,一看便知是主人家教了诗文的,“若这还算不值一提,真不知什么值得一提了。” 程公子笑着摇头“假如我真有仙缘,怎么还会留在凡间?” 旁边的将官一听,投以审视的目光“这么说,书中的事都是你胡编乱造的了?” “在下哪敢妄议仙家。”程公子不慌不忙,“家姊幼年曾拜入师门,数年前学成归家,同我说了些趣闻轶事罢了。” 在场的人顿时刮目相看,连那老者都来了兴趣“令姊竟是修士?” “不错。”程公子哈哈一笑,“可惜我生来愚钝,未得仙缘,只好在人间做个写书糊口的凡夫俗子了。” 老者沉吟问“老朽有一疑惑,不知阁下可否为我解答。” 程公子挺客气“鄙人姓程,单名一个隽字,老丈有话不妨直说。” “在修士看来,帝王将相与平民百姓,可有区别?”老者的语气不激烈,声调也不高,却问得漫长静谧。 程隽没有直接回答,叹了口气“原来是张相国当面,小子眼拙,未能及时认出大人,失礼了。” “老朽已告老还乡,如今不过一介布衣。”张老者淡淡道,“公子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老朽也不强求。” 名噪天下的尘倦客,历经三朝的老相国……霸占了半艘船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到了为首之人身上。 他约莫三十来岁,是天武卫的副统领,亦是南平国大将军的长子。父子二人执掌着南平国七成的兵力,说句权倾天下也不为过。 程隽道“我拜读过大人的《治道明鉴》,大人认为,仙人超脱世外,不在凡俗之中,便不该插手凡间之事,最好仙凡有别,老死不相往来。” “不错。”张老者颔首,“仙人不懂农耕教化,不知经济军事,插手凡世,于国于民无益。” 程隽又问“然则,灵种流落凡间,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了至少一半,天下饥民少了大半,这还算无益吗?” “一时的饱食固然是善举,但带来的问题同样巨大。”张老者长叹道,“百姓耕种纺织,除为生计外,亦是天下稳固的基石。如今农人不必辛劳终日,便能获得足够的粮食,那么,他们还能安守一地吗?” 程隽沉默了。 副统领代为回答“近年各地多了许多教派,其首领号称能呼风唤雨,随之修行可得道长生,吸引了不少百姓聚集,因此引发了不少动乱。” 张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百姓不重稼穑而妄长生,官吏不知民生而尚修道,人人不司其职,天下必乱。” 谁知程隽听到这里,哈哈大笑,反问“何谓其职?我母乃伯府歌姬,我与长姊生来不知父为何人。按照大人的说法,我们这些奴婢歌姬之子生来卑贱,就该一辈子唱曲跳舞,雌伏于贵胄身下,子子孙孙为奴为婢,供人取乐?” 张老者道“奴婢可以脱籍为良民。” “良民?这就是大人们的恩典了。”程隽讽刺道,“允许贱婢从良,我们就该感恩戴德,而若想成就皇帝也办不到的长生,就是不知好歹,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 张老者微微色变,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旁边的女子轻轻笑了一声。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视线“夫人笑什么?” 她说“随便笑笑,我的船里,还不准我笑了?” “夫人似乎有什么高见?”张老者问。 那女子便指着副统领问“这里还有一位,不妨问问他有什么想法。” 程隽打量了副统领一会儿,笑了“在下没看错的话,这位天武卫的统领,应当是长胜侯的公子吧?听说长胜侯当年只是替人驾车的马夫,如今功成名就,不知道陆世子有何感想。” 陆世子冷漠道“家父凭军功封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