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陪着小心“大夫在坐诊,我去买可好?孙记的酥油泡螺,我认得的。” “不。”她似笑非笑,“快让他去。” 李鸣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娶妻如此,叶大夫太难了! 他满怀同情地向叶大夫转达了这件事,他却神色如常“你同我一道去吧,正好接你妹子下学。” 提起妹妹李琳,李鸣的脸上便浮现了笑容。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哥哥在做工不识几个大字,妹妹却可以上私塾,然而却是不争的事实。 自从仙人传下灵符文后,朝廷就开办了诸多学堂,不拘身份地位,性别男女,只要能学会画符,就能学习灵符文,掌握只有仙人才会的灵力。 据说,如今军中已用上了灵纹,刀枪变得更锋利坚硬,盾牌变得更坚固耐用,甚至传闻有一种符文能使人身轻如燕,一口气奔出十里。 仙家手段,委实不可思议。 尘倦客在《仙游记》里说,仙人不忍凡间百姓受苦,故下凡传道,天道至公,每个人都有资格沐浴仙家恩泽。 “叶大夫,我妹妹说,最近他们在学一种会发光的符文,刻在石头上,石头就会发光,还不会着火。”李鸣知道叶大夫生性随和,一点也不拘谨,“要是有了这个,咱们晚上是不是就不用点蜡烛了?” 叶大夫行在街上,视路边的秋波为无物“可能吧。” “不用点蜡烛,就不容易走水了。”李鸣说,“前几天城东的大火好吓人,听说烧掉了半条街呢。” “嗯。” 李鸣还想说什么,孙记到了。 叶大夫买了酥油泡螺,又拣了甜滋滋的橘子酱、酸甘的蜜饯并一盒新出的艾草团子,这才道“放你半日假,你接了李琳不必马上回来,带她四处逛逛,天黑前回来就行。” 李鸣感激得应下。 出了孙记,他加快了脚步,不到一刻钟就冲到了私塾外。等了片刻,穿着蓝色道袍的李琳就走了出来,看见他眼睛一亮“哥哥!” “累了吧。”李鸣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大夫放了我半天假,我带你去吃杨家的羊肉面。” 李琳高兴地点头,杨家的羊肉面不膻不腥,面条劲道,是他们兄妹的最爱。她半是炫耀半是得意“我这次考核得了第一,再过半年,就能考九品符师了,到时候有了薪俸,我们就能去聚丰楼吃了。” 李鸣没在意烟雨城里最大的酒楼,反倒是问“九品符师是什么?” “哎呀,忘记哥哥还不知道了。”李琳拍了拍额头,解释说,“这是朝堂里的大人新定的官职,最低九品,最高一品,按照掌握的灵纹考核。” 李鸣表情茫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你的意思是,你能、能当官了?” 女人也能当官吗?像男人一样当官?! 李琳的语气中有压抑的兴奋“现在还不能,将来……”她被自己光明的未来弄得脸红起来,有激动也有不确定,还有对哥哥的愧疚,顿了好一会儿,生硬地扭转话题,“到了,吃面吧。” 羊肉面还是那么好吃,但兄妹俩都有些食之无味,草草吃过后便返回百草堂。 深夜,月色朦胧,李琳躺在被窝里,睁眼看着粗麻帐子,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女夫子的话。 “古往今来,女子为官最多只是在宫中,与男子同朝为官从未有之。但灵符由仙家授予,不分尊卑男女,开悟者得之。尔等若囿于成见,不再学习,便是辜负了朝廷大人和仙家的苦心。” 她翻了个身,心想,我和哥哥都去参加了考核,我过了,哥哥没有,那就不是我偷了哥哥的机会,而本该就是我的。我做了官,一样可以光宗耀祖,哥哥应该不会怪我吧? 又过了半年。 灵符逐渐从上层社会下渗到了百姓的生活中,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农与工两方面。 降雨符最先进入旱地,一张雨符能够覆盖一亩干地,水量不多,但于即将干涸而死的农作物来说,却是续命的良药。 雨丝飘洒下来,滋润了枯黄的大地,也救了无数农人的性命。 这回,他们不必卖儿鬻女,不必借无法偿还的贷款,保全了自己的小家,又顺利得活了一年。 同时,在容易决堤的河道上,新的工程即将开始。 灵符师们不眠不休地在石头上绘制符文,熬得眼睛通红,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烧着一把火,全都硬撑着抗了下来。 墨迹干涸,不同形状的石头被拼凑到了一起,灵纹呼应,流光转动,无形的骨架支撑了起来。 夯土其上,间或有稻草掺杂,浇注糯米水,于日头下风干。 半月后,雨季到来,水流滔滔,堤坝却纹丝不动,似乎有看不见的力量卸去了河流的冲击。 水位暴涨,河边的城镇却只是漫上了一层脚踝高的水,都是从旁边的岸上渗透上来的,温和得不像话。 十日后,雨停了。 李鸣和李琳穿戴着斗笠蓑衣,提着供品,在河边的小山坡上焚香烧纸,祭奠死去的家人和父老乡亲。 香烛烟气袅袅,抚慰逝者的灵魂。 隔了没几天,李琳正式成为了九品符师,变成了南平的九品小官,日常职责就是绘制城墙上的符文。 但她没有放弃学习,反而说“朝廷现在很缺符师,听说仙人传下来的符文,我们只学会了不到十分之一,如果新的内容没法学会,就看不到后面的了。我多努力一点,就能早一点升到八品,学会更多符文。” 李鸣不想输给妹妹,憋了半天,说道“叶大夫写了一种新药方,特别灵,大家都说他是神医呢。” “哥,你跟着叶大夫学医术了?” 李鸣找回了一点自尊,忙说“不止我一个,叶大夫不拦着我们学,坐诊的两个大夫也跟着他学呢。”顿了一下,又道,“我学得最快。” 李琳咧嘴笑了起来,哥哥学有所成,她当然跟着高兴。 “那我们以后也要开药铺吗?”她勾画着未来。 李鸣严肃地摇头“叶大夫待我们恩重如山,我就算学会了医术,也想留在百草堂里做事。” 李琳赞同“大夫是个好人。” “太好了。”李鸣憋不住倾诉的,一吐为快,“昨天轮到我在药铺里值夜,丑时左右,大夫突然出来说要出门,你猜是为什么?” 李琳眨眨眼“谁家上门求医吗?” 南平取消宵禁已久,有时候谁家有人忽然病倒,会连夜过来寻大夫出诊。百草堂也因此每天都安排了人值夜,以备不时之需。 但李鸣摇了摇头,用特别复杂的语气说“是夫人说,夏夜乘凉,该用萤火做的灯笼,所以……” 他吐出口气,实在不敢想象半夜三更把夫君赶出家门,只为了抓萤火虫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叶大夫是个文弱书生,走夜路遇上危险怎么办?抓萤火虫要去偏僻之处,若是遇到野兽怎么办? “你说夫人到底……”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妹妹的眼睛倏地明亮起来。果不其然,李琳发自肺腑地感慨“真好啊。” 李鸣“???” 李琳捧着脸“夫人能有叶大夫这样的夫君,真是让人羡慕。怪不得城里的娘子们都想嫁给叶大夫呢,我以后也要找一个对我千依百顺的夫君。” 李鸣“……” 咳,总之,在时代的洪流里,一无所知的兄妹俩,正随着浪头,一天天奔赴美好的未来。 。 第797章 晨光照进窗扉。 叶舟醒来,入目便是山峦香雪。他情不自禁捉住她的手腕,在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一股浓郁的香气迎面扑来。 他的唇角不可抑止地微微扬起。烟雨城多雨,这个月更是连着下了大半个月也不停歇,淅淅沥沥的,空气里弥漫着大量水汽。 天气湿润又炎热,容易出汗,故而本地的夫人小姐们都兴用香粉扑身,干爽肌肤的同时,还能添一抹幽幽的香气。 殷渺渺的修为已至元婴,自然寒暑不侵。但她显然不会放过这么个有趣的事儿,买遍了市面上最好的香粉,沐浴后扑遍全身。 试想想,那时热气蒸腾,美人靠在榻上,手拈着面团似的棉扑子,一点点往身上拍上细密的香粉,雪山香屑,月光朦胧,再矜持的人都坐不住。 于是今天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当然,这个晚也不过辰时出头,只不过修士平日里不睡觉,他一向起得早,一般卯时就起。 今天来坐诊的大夫已经到了,问值夜的学徒“叶大夫出去了?” “没起呢。”学徒挤眉弄眼。他虽然还在学手艺,岁数却不小了,去年娘子刚生下个女儿,很懂个中涵义。 大夫四十多岁,一样很懂,抚须而笑。这个东家厚道,待他们极好,他们自然知恩图报,盼着他好。但和李鸣这样的小少年不同,老大夫们久经人世,很清楚男男女女的事儿啊,旁人说了不算。 叶夫人的性子确实不好,可叶大夫喜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是“天作之合”。 老大夫和徒弟说着话,后院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百草堂是二进的院子,临街的做店铺,后院就是居所。家里除了李家兄妹常年借住在这里,只请了一对寡妇母女做饭洗衣。 过来的是女儿,提了个食盒过来,里头是香喷喷的肉馒头、流黄的咸鸭蛋、鲜香的豆豉和糯糯的白米粥。 这是给学徒们的早点,老大夫的更讲究些,是一碗浇了卤肉的酱汁面。 他们吃得热火朝天,后院楼上,殷渺渺绾起头发,突发奇想“这会儿没下雨,咱们出去吃个早点。” 叶舟“好。” 两人也不去打搅别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天上浓密的厚云里,透出了一丝蔚蓝的晴空。街上行人往来,多数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也是,于平凡的百姓来说,天下太平,无灾无难,就是好日子了。 殷渺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点评道“少了浮躁,多了朝气。” 叶舟问“你还满意他们的表现吗?” “还不错。”她笑了。 当天船上的三个人,都有改变天下的力量。 陆家用灵符增强兵力,不管他们是否打算发起战争,既然北地有,南国也要有,如此才能互相震慑。而凡人的武力值上去后,低阶修士对于他们的威胁力便大大降低了。 张相国重回朝堂,大力发展农桑与土木工役。这是国家的根本,让老百姓能够吃上饭,有能力抵抗天灾,生活才能慢慢好起来。 而程隽的作用,在于引导新的思潮。 他大力描绘了修真世界的“平等”,什么修士不问出身,只问实力,男女皆可修炼。民众崇拜修士,向往仙家生活,慢慢的也就会改变陈旧的观念。 与此同时,朝廷给了相应的支持奴籍者若是学得会灵符,立刻脱籍成良民;女子若可修习灵符,便能够正式做官,继承家中的财产…… 肯定了符师们的地位,也不能忘记那些出了修士的家族。过去,这些家族的身份颇为尴尬,一方面敬着怕被修士报复,另一方面他们又没有财产地位,过着和过去差不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