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设定,可以证明寒鸦堡的确是想要一个为得宝物而不择手段的人。 可是,且不提这个要求十分怪异,关卡最大的问题是存有漏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不定最后活下来的是运气好但实力低微的人呢?又或者进入的人提前知道规矩,其他人都在前三层止步,第四层只有一人,难道也能符合要求吗? 太不严谨了。 这么疏忽大意,和第一层进行心理战术、第四层利用视觉误差所表现出来的谨慎截然相反,混不像是一人所为。 消失的尸体同样是个很大的疑问,没有必要去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安排那么一个阵法的存在呢?此外,刚才打开通道,放他们离开的时机也过分巧合了,她前脚刚破解石壁的结构,后脚就宣布时辰已到,通关失败。 对,时限。她记得很清楚,对方从未提过时间限制,如果想要进入第四层的人反目成仇,对同伴下手,为什么不提前点明这一点呢?时限的存在明明是可以促进竞争的。 怪!说不出的怪。 疑点如此之多,殷渺渺不得不怀疑,寒鸦堡的目的或许压根不是为了挑选传承者,除此之外,诸多疑问就没有办法解释。 可是,假如不是为了选择传承,它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脑海中思绪纷乱,烈晶儿却等不得了,连声问:“烈正文呢?” 飞英诚实地回答:“没出来的都死了。” 死了?烈晶儿虽有心理准备,然未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早,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痛快:哈,叫你打我一掌抢了先,还不是死了,死得好!活该! 她想酣畅淋漓地大笑一声,鼻尖却蓦地一酸,泛起的喜悦像是盛开的昙花,刚开就谢了,心里一下子阴云密布起来。 真怪,我为什么不高兴?她大为讶异,烈正文死了,她没死,就是铁板钉钉的少城主,活脱脱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又有点不是滋味呢? 许多零碎的记忆涌上心头。 垂髫之年,她因数月不能引气入体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他过来说:“小妹别难过,就算不能修炼,你还有大哥呢。” 啊呸,同父同母的兄妹,没道理他能修炼,自己不行。可惜当时自己太蠢了,傻乎乎地当了真,居然感动得说什么“大哥真好”,亏得后来运气不错,两个月后就成功了,这才没叫他的阴谋得逞。 烈正文这家伙,从她小时候就没安好心,现在死了,她难过个什么劲儿? 要高兴才是。 “哎,不要难过了。”飞英递了块手帕给她,安慰道,“杀他的是个魔修,已经被我们杀掉了,也算是为他报了仇。” 烈晶儿愣愣地看着他递过来的帕子,迟疑着接过,心道:我高兴着呢,他给我手帕干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 庚剑一听烈正文和丁剑都陨落了,不由大惊,细细追问了起来。飞英脾气好,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真的很凶险,你们节哀顺变。” 修士视生死如常事,然亲近的人骤然陨落,亦免不了黯然几分。 气氛沉默了片刻,殷渺渺回过神来,沉吟着问:“晶儿是打算现在就回城吗?” 烈晶儿点了点头,又问:“素微姐姐有何打算?” 殷渺渺睃了同伴们一眼,绽出个笑容:“要是不介意,我想再去拜访一下烈城主。” 这个答案出乎烈晶儿的意料,然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那就再好不过了。” * 烈城主对于他们的归来表示了极大的意外,听闻烈正文已死后,神色大恸,中年丧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悲事。 殷渺渺没有着急追问寒鸦堡的事,好言安慰了对方几句,假若无意地感叹:“可惜尸身全被收走,未能替令公子收殓。” “寒鸦堡便是如此。”烈城主神色如常,“修士不重皮囊,不必在意埋骨之处。” 殷渺渺微微笑了笑:“也是。”停顿少许,又叹一声,“此番入寒鸦堡,委实比我想的凶险许多,真是……” 烈晶儿等人被早早传出,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烈城主自然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二后续,接话道:“寒鸦堡的考验苛刻非常,纵然是在我们柳洲,也鲜有这般狠辣的……唉,我本以为有剑奴护持,正文和晶儿至少有一个能到第三层。” “城主当初也遇见了恶鬼纹?”她试探着问。 烈城主道:“不错,第四层十分凶险,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都被影响,我能走出来是运气好,你们这回亦是败在此处?” “是,我们在时限内未曾做到‘万里挑一’,铩羽而归了。”殷渺渺叹了口气,大有遗憾之色。 烈城主奇道:“时限?你们进去不过数月而已啊。” 殷渺渺面露诧异:“我们在第四层约莫耽误了一月左右,城主那会儿呢?” “我那时至少待了三月有余。”烈城主皱起眉头,“时限一说,实不知情。” 他的说法侧面印证了殷渺渺的怀疑,她不由好奇起来:“恕我冒昧,第五层是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次进入寒鸦堡的机会,烈城主并未介意她的疑问,爽快地答道:“也是一次考验,寒鸦堡会给予一半的功法,要是能够练成,便能得到下半部,要是练不成,便算是失败。” 殷渺渺暗忖,这又像是寻找传承的做派了。 烈城主见她垂首不语,还道是他们没能入得第五层,心有不快,正想劝解一二,转念一想,他们未能如愿,偏生自己却在此压了这些名门大派的弟子一头,说什么都像是炫耀,便改了主意闭口不言,端起茶盏佯装喝茶。 一两息后,殷渺渺已然恢复如常,笑道:“原来如此,可见是我们失之交臂了。” 烈城主免不了又要说上几句场面话,赞上一赞名门大派底蕴足云云。双方说了好些闲话,殷渺渺才再度不经意地切入了主题:“不瞒城主,此次厚颜上门拜访,是想打听一件事。” “何事?”烈城主随口问。 殷渺渺带着三分好奇,四分不经意,两分认真,问道:“如何才能找到听灵真人?” 烈城主没想到是这件事,讶异又疑惑,但未曾多问,就事论事道:“她独来独往,居无定处,唯有青鸟才能寻到。道友可是有事想要请她帮忙?” “可以这么说。”殷渺渺既然怀疑上了寒鸦堡,头一个要找的就是烈城主,其次便是占卜出令符下落的听灵真人。 烈城主表现得毫无疑点,带着恰如其分的殷勤:“我倒是能替道友去一封信,只是她应不应便不好说了,听灵的脾气有些古怪。” 殷渺渺沉吟少时,笑言:“城主愿意帮这个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烈城主摆了摆手,表情随意,浑然未把这当一回事,“我即刻便传信一封,只是等到回复尚需一些日子,几位不如多留几天。” 殷渺渺嫣然笑道:“城主盛情,却之不恭,我们叨扰了。” “哪里哪里。” 好不容易结束了谈话,殷渺渺请烈城主留步,独自回了暂居的客院。 慕天光正坐在榻上拭剑,见她回来,唇角微扬:“可有什么收获?” “说不好,我脑子里一团迷雾。”她坐到他身边,执壶替自己倒了杯热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可有说不上来,你觉得呢?” 慕天光忖度片刻,慢慢道:“寒鸦堡的令符是水璃木,十分珍贵。” 殷渺渺听到这话,眼睛就亮了,笑盈盈地瞧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慕天光不是个爱故弄玄虚的人,平淡地叙述:“血祭之法乃是偏门,虽不算是邪道,亦不似正道所为。流珠草长于密林深处,珍贵罕见,不是金丹修士,恐难以采摘。缠人藤亦如此,想要全身而退已不简单,能够将其整棵移栽至寒鸦堡,我想……应该需要元婴修为。” 茶烟袅袅,氤氲腾升。 殷渺渺陷入了思索,因为前世的经历,她习惯以大局思考问题,寒鸦堡的目的是什么,所表现出来的又是什么,两者是否有矛盾之处。而慕天光不然,他不去思考背后的目的与意义,只着重于客观证据,推导出来的结论虽然零散,却非常立得住。 珍贵的水璃木是敲门砖,第一层有珍贵的流珠草、高阶的缠人藤、上品的灵剑,第二层是绝无仅有的延寿丹,第三层什么都有,第四层……第四层没有,第五层是上品的功法。 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在她脑海中盘桓不去。 可她想不出来。 静谧中,慕天光开口问道:“你缘何在意此事?我们都全身而退了,到底于我们没什么妨碍。” “因为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想要知道为什么不舒服。”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说,“我师父总说我闲着没事爱瞎想,庸人自扰之。” 慕天光马上道:“话不是这么说,你是思虑周全。” “这是好听的说法。”她微微笑,“难听点就是想太多,对于修士来说,不算是件好事,对吧?” 道修讲究自在随心,逍遥怡然,最好就是云潋那样无欲无求、物我相忘,最忌讳的就是杂念过多,放不下、斩不断、理不清,一旦心境有差,便难以迈过境界的关卡。 慕天光知道这个道理,故而无法否认,微微点了点头。 “或许,是我错了。”她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牵牵嘴角,“我不该想那么多,应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修炼上,修为上去了,什么麻烦都可以轻易解决,而我一直以来,都舍本逐末了。” 慕天光静静地听着。一路行来,她游刃有余地安排着所有事,永远有主意,永远有办法,很多时候飞英想都不想,脱口就说“问姐姐”。可是她自己呢?她很少和他说起自己的心事,仿佛是打算独自解决。他感觉到了,却不知该不该问,又从何问起,唯有沉默地等待着。 今天,他终于等到她愿意倾吐的时候了。 “我不这么想。”在她自嘲地轻叹时,他清晰而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我不认为你做错了。” 第304章 鸟雀停枝,晚霞西染。 殷渺渺不意慕天光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我错了吗?” 他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眼眸清亮,可见不是为了讨好她而说的违心之话。 这真是大大出人预料,她不禁问:“为什么?” “在乾坤镜里的时候,我听岳不凡说过一句话。”慕天光的语调十分缓慢,因此更显慎重,“‘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这据说是凡间一部兵书里的话,我深以为然。” “是孙子兵法。”殷渺渺更意外了,这和慕天光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没问是哪部兵书,便没有接这句话,依旧往下说:“那时,我就想起了五城之乱,你不伤一人,就保全了五城的修士和数不清的凡人。这不是拥有实力就能做到的,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你这么说我……”她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盈盈欲笑,“真是让我觉得惭愧。” “是我的肺腑之言。”他望着她的双眸,认真道,“于修士而言,或许大部分的事情都能以武力解决,然而,有些关乎许多修士的大事,就未必如此了。你所做的,是大部分修士做不到的,不必为此困扰,乃是我等俗人……不及你。” 她的眼波蓦地流动起来,宛若脉脉秋水,谁能想到,慕天光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能够说出这般话来,字字句句,说得她心肠都化了。 他理解了她,认可了她,甚至接受了过去不赞同的事。 “天光。”她欺身上前,紧紧拥住了他。 慕天光收起剑,双臂坚定而有力地抱住了她,一字一顿道:“虽然道途有殊,我亦与你同行。” 说不出的欢喜涌上心头,因思虑而拢起的眉梢尽数舒展,她抬起头来,眼里只映出了他一人的身影:“好。” 顿了顿,复又笑,“好。”她又说了一遍。 电光石火间,慕天光品出了其中的意味,蓦然心喜,想说些什么,然喉头哽涩,偏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唇间舌下好似含了蜜糖,甜得人心颤。 两人静拥片刻,殷渺渺才推开他,若无其事地说回正题:“既然你不觉得不好,那我便要继续问了,除了刚才提到的,你还看出了什么?” 话题转变得太快,慕天光顿了好长时间才找回思绪,又细细回想了会儿,答道:“尸体。”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