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云潋的,大差不差,比她还少两句。她对止衡的卷宗顿时不怎么抱希望了,随随便便抽出来打开,往里头扫了一眼。 不看则已,一看吓一跳。止衡……非常有来历。 这事得从头说起。 记得在风云会的秘境中,殷渺渺遇到过一个惨无人道的幻境,被虐得体无完肤,其中有一个环节,就是魔种寄生。她那次遭遇的是“藤种”,出生后的形态类似于八爪鱼,非常有日本恐怖漫画的感觉。 上次道魔大战时,魔修方也搞了一个魔种,是一颗虫卵。他们把魔卵植入了一个女修的子宫内,想用母体供养魔卵孵化成长。 然而,这个故事虽然有一个恐怖惊悚片的开头,却有个爱情故事的过程。女魔修不甘死去,想方设法逃跑,但魔修将她看守得很严,始终找不到机会。 直到道修攻入魔城,魔修撤退,她才寻到机会溜了出来,并且在半路为一道修(性别男)所救。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萌发了爱情,或许是诱骗与欺瞒,总而言之,他们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女修怀孕了——道修们差点杀了这对狗男女。 魔卵与胚胎融合——魔修欢呼雀跃,称“天降魔子,道统必崩”。 胚胎吸收了魔卵,魔种完蛋了——魔修MMP,道修尴尬了。 胚胎运气很好,在妈肚子里待了近三、四十年,等到道魔大战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出生了。 女魔修为了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难产而死,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孩子他爹,求他说:“我生而为魔,非我所愿,此子托生我腹,亦非心甘情愿,万望念在他从无过错的份上,将他抚养长大。” 孩子爹只说尽力而为。 不是他推脱,而是这孩子真心不好办。说他是道魔奸生,天生坏胚,那就很过分了,孩子是无辜的,但若说毫无芥蒂,也绝不可能,毕竟他融合了魔卵的力量,所以这孩子未来怎么办,就成了老大难的问题。 最后决定先养养看,有问题再出手灭了。 问题还真的有。魔卵当年已经发育成型,几乎有了自我意识,后来和胚胎融合,意识却单独保留了下来,与胚胎的神魂共存。如果那时他们就出生,必然是双魂一体,可是他们后来在娘胎里长得太久,后续的发育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了。 这就出现了双重人格。 主人格是胚胎,生长在道门,性情平和,副人格是魔卵,孤高傲气,下手狠辣,闲着没事还爱给妖兽开场剖肚。 这个酷炫的人格分裂者,就是止衡。 止戈守衡,指的是两个人,止戈是魔卵,求他消停点,守衡是主人格,要他坚守本心,不要行差踏错。 “吱呀。”殷渺渺看得正出神,窗户却发出了奇异的声响,一缕夜风挤进缝隙,呜咽有声。可她进来的时候,四面的窗户都关得很好。 她合拢卷宗,侧头看着站在阴影里的人:“这么巧?” “不巧,我是跟着你来的。”黑影里的人走出来,熟悉的面庞上是陌生的冷酷,“号称是在闭关,却悄悄到了凌虚阁。还道是什么事,却是为了查我。”尾音微微一翘,道不尽的讽意。 殷渺渺没有否认,只狐疑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踪迹的?”她的隐匿身法是向天涯给的,大部分情况下,同境界的修士不可能发现得了她的踪迹。 “因为是我。”止衡二号负手,“不是他。” 殷渺渺点了点头,又很好奇:“你们俩这样,知道对方平时做了什么事吗?是商量好什么时候谁出来,还是全是偶然?”听说人格分裂是不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对方出现的时候,记忆会是一片空白,人格转换也非常突兀,不知道修真界是不是也是如此。 “看来你很好奇啊。”止衡二号冷冰冰地说。 果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殷渺渺笑了笑:“当然,不成?” “你查我有什么目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我在查资料,忽然想起来翻看一二,不成?”她还以同样的语气。 他横眉冷对:“你无事不起早,深夜到此必有目的……你们又想怎么样!杀了我吗?哼!” 殷渺渺不是很习惯总是笑模样的止衡露出这样的表情,笑了笑道:“此事与你无关,劝你不要再问。” “岂有此……”他勃然大怒,然而话音未落,脸上的怒容便僵住了,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笑容,“素微啊。” 殷渺渺忍俊不禁:“回来了?” 止衡无奈地点了点头,揉着眉心道:“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老跑出来,约莫是太无聊了,如有得罪的地方,请你莫怪。” 最近老跑出来?殷渺渺心中一动,面上却笑:“没什么,偶尔见你这样还挺新鲜的。”说着,随手抽了卷秘案,“我来找点东西,该回去了。” 止衡没多追究,刚想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在闭关吗?” “嗯,研究一下禁制,遇到了瓶颈。”她装出头痛的样子,苦笑连连。修士闭关未必是为了修为,有时也会研究一些难解的疑难问题,是以这番说词并未引起止衡的疑心,他了然道:“原来如此,那我不多打搅了。” 两人和平告别。 殷渺渺回了翠石峰,心里一喜一忧。喜的是止衡的嫌疑基本上没了,他这么个情况,身边必然有冲霄宗的人严密监视着,和魔修联系无异于是找死,忧的却是他体内的副人格有些麻烦,一旦为人所利用,很容易搞出事来。 “师妹查得怎么样了?”云潋走进来问。 殷渺渺摇头叹息。当时她想着往后要让其他人分担,早早开始熟悉起来也没错,故而凌虚阁的人都有一份计划书,谁知道坑了自己,现在查起来千头万绪,麻烦极了。 “我已经叫执法堂的弟子帮着留意了。”她道,“但目前来看,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来。” 云潋道:“我想不至于是筑基弟子。” “不好说,这次的事和无常山的天煞有关,他手上有迷心花和狂血丹,说不定是岱域来的人之一。”殷渺渺缓缓道,“他们的人做事不会简单,加上当年莲生……我担心这人在门派里潜伏已久,如今身居高位……他甚至不必亲自动手。” 万离遥的记忆中,岱域来人的岁数都不小了,修为亦是不俗,想混入冲霄宗没有那么简单,若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夺舍柳叶城的段熙。但是他们实力不俗,收服或迷惑若干手下轻而易举,所以她才着重调查了凌虚阁的实习生。 至于凌虚阁中人,嫌疑反而不大。因为计划书一旦暴露,她心知自己被嫁祸,必然会调查他人,如果奸细确在凌虚阁,反而会暴露身份。是以,她认为暴露计划书是一石二鸟之计,嫁祸她,离间凌虚阁。 但也不能排除这是故布疑阵,修士的手段多种多样,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很难真正排除嫌疑。她未来必然会对其他人多留一个心眼。 云潋微蹙眉头,复又松开:“师妹且宽心,来日方长。” 殷渺渺也知事情急不来,无奈地喟叹:“我知道,慢慢来。” 然而,白壁山的弟子用不了多久便会返回,那人只消打听一二即可知道她曾出现过,未来的动静必然更加小心。 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真不好说。 * 殷渺渺后来又四处查探了番,依旧没有什么收获,没奈何宣布出关,准备料理些积攒下来的琐事,谁想凤霖过来找她了。 他的修为涨了一层,到筑基中期了,容色似乎也亮了三分。见了她,头一句话便是:“我进阶了一个小境界。” “我看出来了。”她端着茶盅,笑一笑,“最近很努力啊。” 他的唇不自觉地弯了弯,话不经思考就主动跑了出来:“我修的是《金羽明凰录》,和一般的心法不大一样,若不是……我早该进阶了。” 殷渺渺瞧出几分兴味来了,接了句:“这是羽氏皇族的心法吧?” “对,一开始只要是皇族血脉就能修炼,后来血缘驳杂了,便改了规矩,姓凤的才能得到传承。”他绿色的眼睛像是湖水,蓝色的眼睛又像天空,阳光一照,美得令人炫目,“我的父亲非羽氏,祖母特地求了先帝才破格赐予我‘凤’姓。” 美则美矣,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小孩子。 殷渺渺思忖片刻,放下茶盅问:“你觉得这个姓很重要吗?” “当然,神妃褫夺了我的姓氏,总有一天……”他的嘴唇又紧紧抿了起来。 殷渺渺笑了,漫不经心地说:“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由他的姓氏、家族、血缘决定的,而是看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羽氏姓凤的人这么多,人人皆可称自己神血后裔,然而,十四洲里,哪几个姓凤的有自己的名字?羽氏,你们都是羽氏,但我知道神妃玉珑。” 凤霖愕然。 “相信不只是我,但凡关注镜洲的人,都知道玉珑仙子。”她笑盈盈地睨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不大看得上她对你们做的事儿,可论起能耐来,你们羽氏那么多人,有几个比得上她?” 凤霖原本怀着一腔情意过来,却听到这么一番褒扬神妃的话,恼恨交织:“她不过是一介凡人,被人收作养女才能进凤凰台,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是凡人出身,冲霄宗一大半的弟子都是凡人出身。”殷渺渺口吻平静,并不因他发怒而提高音量,“三大宗门里,凡间弟子占却半数,怎么,在你眼里,我们也不是个东西吗?” 他愣住了。 殷渺渺温言道:“你以神血为荣,然而神早已陨落,若他们真的至高无上,又如何会有‘人’诞生呢?神格何来?天地赐予。人从何来?亦为天地孕育。神陨人生,便如春花落,夏荷生,乃是世界变迁的必然。” 从来没有人对凤霖说过这样的话,在他心里,神血当然是至高无上的。凡人也好,修饰也罢,拼尽全力不过是想得到一鳞半爪的神力,可是羽氏天生神血,只要激发血脉就能得到力量,比其他人高贵,不应该吗? 作者有话要说:止衡:说来你们不信,我这设定都可以当男主了,再不济也是个男配。 渺渺:……两个师妹和你挺配的。 第396章 凤霖刚筑基时,姐姐曾和他说过婚事:“以你的年纪,结缘还早了些,但身份相宜的贵女少之又少,现在也可以相看起来了。你要记住,神血尊崇,与你诞下子嗣之人,同怀神血者最佳,其次为纯血,切记,不可与卑贱之人交合,否则稀释神血,于子嗣大不利。” 神血随着子嗣的繁衍,会被外来血脉稀释染驳。羽氏为了保持纯正的血脉,多是宗室彼此联姻,若是没有合适的,再退而求其次,和屹立多年的修真家族联姻(其中,不曾和凡人通婚的家族被称之为纯血家族),凡人血脉则是贱流,不得与贵族、皇室通婚。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三大宗门人才辈出,占据东、南、北三地,远胜羽氏多矣。 “我不知道。”他的价值观受到冲击,茫然地看着她,“神血不高贵吗?” 殷渺渺顿生怜悯。她对凤霖一向放任,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没怎么上心,可他到底是跟着她,相好一场,眼睁睁地瞧着他往岔路上走却不提醒,未免薄情。 她问道:“一个乞丐穷困潦倒,却愿意将自己讨来的馒头分一半给旁人吃,一个富人腰缠万贯,却任由门前路人饿死,你说这两个人,到底谁更高贵呢?” 凤霖语结。 “你讨厌神妃吗?”她又问。 这回他想也不想便道:“当然。”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霖很肯定地吐出两个字:“毒妇!” 殷渺渺笑了:“那我呢?” 他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说她是个“好人”,这绝对不可能,他再愚钝也听说过她整治冲霄宗的手段,但要说她是个“坏人”,分明又不是。思来想去,只好道:“你很厉害。” “答错了。”她笑个不停,戳了戳他的额头,“人性复杂,怎么能用几个字概括呢?但你要向神妃复仇,就必须了解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如果说之前凤霖还觉得她有点像姐姐的话,这会儿是一点都不那么想了,他长姐若有她的本事,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等等。霎时间,他福至心灵,抓住了良机:“那你告诉我。” 她弯起了眉眼:“你想做我的徒弟?这可不成。” 凤霖也知道道修十分看重师徒名分,二人有过肌肤之亲,已是不可能的事,只抿着唇道:“我想你教我怎么报仇。” “那也不成,我同玉珑仙子无冤无仇,把你调教出来去杀她,像什么话。”她悠悠道,“不过你要是愿意,就跟在我身边多看看、多想想,或许就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 他低头思索片刻,点头答应:“好。” * 大半年后,第一批去白壁山的弟子终于回来了,遇到魔修的事陆陆续续传开,不久,整个门派都知道了他们经历过的事,大家都义愤填膺,认为魔修此举是在挑衅道门,绝不能轻饶了去。 冲霄宗吃了个大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东三洲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净魔运动。魔修的首级悬赏一路飘红,被端了好几个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