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杏未红的朋友。 松之秋点亮了屋里的灯,柔和而不伤人的光线充满了整个房间,也照见了墙角没有影子的鬼魂。 她蜷缩在墙角,红色的斗篷盖住脑袋,像是一朵巨大的蘑菇。 “阿红。”他问,“你是在伤心吗?” “我不知道。” 松之秋走过去,半蹲下来:“胸口觉得痛吗?” 她点了点头。 “你在想什么?”他又问。 杏未红抬起头来,茫然地说:“他要是有空就好了。” “看来,你以前问过我的问题有答案了。”松之秋说,“这就是‘喜欢’,你喜欢他。” 她拧起细长烟淡的眉毛:“讨厌的感觉。” “因为他不喜欢你了。”他说,“你在伤心。” 杏未红突然觉得很有道理:“对,就好像心脏被剑刺穿了一样。” “阿红。”松之秋倒了杯凉茶,缓缓道,“人世就是如此,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失去了却又后悔。” 她问:“后悔什么?” 他想想,举了个例子:“假如时光能倒流,你会告诉他,你希望他‘有空’吗?” “以前我不知道。”她抱住膝盖,喃喃说,“我是刚刚知道的,时间倒流又有什么用?” 他失笑,也是,不曾开窍,如何后悔?又道:“那你想把他抢回来吗?” “他没有空,她也没有空。”杏未红不解地问,“抢什么?” “让他‘有空’啊。”松之秋微笑。 杏未红认真思考了下,摇头:“算了,他没空的话,我就自己找。”顿了顿,沮丧地说,“可我找不到。” 松之秋沉吟片刻,忽而道:“我要去趟陌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杏未红无家可归,无人可找,能有个地方去,找不出理由拒绝:“去。” 上了路,她方记得问:“去干什么?” “碰碰运气。” 没有那么巧的事,他怀疑这次的背后主使,就是上回半路袭击他,害他掉入鬼界的罪魁祸首。 以防万一,动身前,他去见了仙椿,想问它借一样东西。 它同意了,同时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魔气渐重。 神木是天地间十分独特的存在,虽然亲近清气,厌恶浊气,却有将浊气净化成清气的能力,因此,对于清浊气的变化天然敏感。 而清浊气并不是恒定不变的,会在某些情况下自然转化。譬如说,东洲的白壁山脉原本有大量浊气残留,但种上大量灵植后,会慢慢净化成灵气。柳洲亦然,随着魔修的动静渐多,曾经的灵气也会浊化成魔气。 这种互相转化是非常正常的自然现象,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大椿的警告,意思应该是二者的转化比例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必有人为干预的痕迹。 “我知道了。谢谢你。” 松之秋立刻赶赴陌洲。 但他来迟一步,杏未红说的那个“和僵尸一样的魔修”并不在此地,接管陌洲的是森罗山劫命和绝情山千娇。 这个消息是卢家主告诉他的。他还说:“我已经给天义盟去信,各大门派再不管,我们陌洲就完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卢家主心里说不出的后悔。三百年前,他作为四大家族的家主之一,在陌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只是金丹修为,也能够享受到最顶尖的资源。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最恨的人就是殷渺渺。 她破坏了陌洲的局势,引入了各大门派。几大屹立不倒的门派不断挤压着他们的生存环境,甚至连家族弟子都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后来,谢家覆灭,魏家失踪,季家苟延残喘多年,最后被魔修一锅端了。唯一活下来的,竟然只有他们卢家。 可卢家已是强弩之末。 道魔天然对立,他不可能带着家族投靠魔修,再这么下去,只有满门覆灭一个结果。他迫切地需要一条生路。 所以,除了给天义盟的官方求援信外,他还额外写了一封信寄出去。 到冲霄宗,给殷渺渺。 * 殷渺渺接到信的时候,正在试验神器坊捣鼓了很久的联络法器。它被龙泉真君命名为“星珠”,大如拳头,莹莹有光,恰如星辰闪耀,而通过星珠建立起来的联络网,则被称为“星道”。 在她原先的预想中,星珠和星珠间应该是点对点联系,靠各个点之间的连线,编织成一张通讯网。 然而,她着实小觑了龙泉真君。他能成为冲霄宗第一炼器师,脾气再坏,水平毋庸置疑。 星珠七个一组,按照北斗七星排列,一旦激活,被七星覆盖的地方就能够自如联系,既能一对一,也能一对多。 其中,作为北斗的那颗星珠,能够同时连上三组,基本上能够覆盖整个春洲。 “洲和洲之间呢?”她问。 龙泉真君不耐烦地说:“一听就知道你是个门外汉,云海构造特殊,会干扰灵力流动,你乘坐飞舟的时候感觉不到,想以此传输信息,做梦更快一点。” 殷渺渺没领会他的嘲笑,问道:“那么,洲内传送信息,大概需要多久?” “十二个时辰,远一点大概要三十六个。”龙泉真君道,“你想缩短时间,就必须建造专门的灵力通道。” 殷渺渺问:“很贵?” “百万灵石起吧。”龙泉真君睨着她,“我不建议这么做,建了这玩意儿,你还得派人守着,否则保不住。” 她听取了专业人士的建议,转而问:“星道的范围够了,但能够持有星珠的仙城还是太少,假如不需要发送信息,纯粹接收,能不能增加一些?” 龙泉真君想想,颔首:“可以。” “那就拜托前辈了。”殷渺渺叹息道,“大战将至,我希望十年内,东洲能够便捷通讯。” 龙泉真君嗤笑一声,不知在讽刺些什么,招呼也不打便离去了。 殷渺渺假装没看见,嘱咐了神器坊的管事几句,慢悠悠地回了白露峰。书房里,她的小凤凰枕着一个玉筒,睡得正香。 这个信筒的样式没见过,她托起它的脑袋,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里面就是卢家主的信。 他说了两个冲霄宗弟子不知道的消息:魔修在魏家的矿山秘密筹谋些什么;之前带领魔修侵占陌洲的修士是无常山天煞的人,他最近不知何故离开了陌洲,将此地交给了劫命和千娇,这两个魔君应该都投靠了天煞。 一个元婴魔君就能把陌洲搞得翻天覆地,更别说来了两个。 卢家主表示,他和陌洲的道修已经达成共识,谁能救他们,他们就将地盘拱手相让。 殷渺渺读完信,心情十分复杂——卢家主的这封信,分明就是借用了她当年的套路,一模一样。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诚不我欺。 感慨之余,她不免仔细考虑起他的提议。 冲霄宗并不需要西洲的地盘,跨度太大,难以打理,但北斗堂不同。他们战力高强,一定会非常乐意多出一些地盘。 而她想要的,是劫命或者千娇。 他们是天煞的手下,假如能够擒获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或许就能找到更多岱域的踪迹,有助于她破解最大的谜题。 第560章 殷渺渺考虑要不要出一趟门。这些年,她想做的事陆陆续续都着手实施了,剩下来的非一日之功,盯着也无用。 而拂羽也慢慢上手了门派里的事务,让他走马上任,就能解决大部分的突发事件。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凌虚阁的老人们,这也不难,袁落和予明都是好战分子,不止一次要求去西洲抗击魔修。 这一回,她同意了。 他们一走,乐眉就说要出去游历,理由很强大——“我们音修需要不断体悟,才能够奏出最美妙的音乐。你将我留在门派,我能悟到什么?” 殷渺渺哭笑不得:“是是是,那你将事务交接一番吧。” 乐眉满意地离去。 接着,她正式向掌门提出了卸任首席弟子的请求,同时,推举了拂羽。 和她当初一样,掌门召见了拂羽,问了他几个问题,看他对答如流,心里倒也满意。然而,出于某种顾虑,他未即刻答应,而是找了自己的师弟扶乙真君。 “门派一切都好,师兄却似有难事。”扶乙真君问道,“莫非是秋水那个孩子?” 掌门叹息:“正是。唉,我一把年纪了,却还是难免私心。” 他犹豫首席弟子人选的缘由很简单:拂羽和殷渺渺走得太近了。 掌门、阁揆、首席弟子,这是冲霄宗最特殊的三个职位。 通常来说,要做掌门,就得先成为首席,刷足一定的声望,又对门派的运作有所了解,而后若能进阶元婴,便有很大的概率继任掌门之位了。 他正是这么安排顾秋水的,但殷渺渺的表现出乎他的预料。现如今,门派知晓她的人,远比顾秋水多,她的能耐,也远比预想的还要大。 同是门派弟子,掌门不会打压这么优秀的修士,可偏心却难以避免。 他希望顾秋水接任自己的位置,这个徒弟有能力,也有资格,不会对门派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故而毫无负罪感。 而掌门之所以犹豫,正是因为殷渺渺同样出色。 私情让他忍不住偏心,理智又促使他回归公正,因此愈发煎熬。 “师兄,人心非天道,私情又何妨?无须苛刻自己。”扶乙真君十分豁达,只是道,“但依我之见,秋水和素微,还是素微更合适。” 掌门不由替弟子辩护:“秋水差在何处?” “他心不在此。”扶乙真君微笑道,“秋水才华横溢,凌云高志,然而,他是想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掌门哑然。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确实对争权夺利无甚兴趣。肯做首席,是因为他觉得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做这个位置,而后来他不顾自己的安排,硬要去柳洲潜伏,也是因为此去凶险,常人难以做到。 做旁人都能做的事,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别人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