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霖伸手想接,抬起手却顿住了,好一会儿,慢慢靠过去,就着她的手心舔进了口中。丹药的效力极佳,很快散去了他服下的药劲。 “多谢仙子赐药。”他说着,垂下的眼睫遮去了屈辱与恨意。 “和她们一道去歇着吧。”她不曾在意,起身走了。 * 李心桐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几局的积分赛,这才和众人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隔了一日,她自觉对不住,在屋里转了半天,按捺不住去找了殷渺渺。 那时,殷渺渺正在整理礼单,见她过来略感意外:“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李心桐吞吞吐吐,“谢谢啊。” “三大宗门多年交好,何须言谢?”殷渺渺微微一笑。 李心桐纠结地看着她。殷渺渺懂了,倏地沉默了下去。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风吹拂罗帷的声音。 良久,她主动问:“他好吗?” 李心桐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叔回来后便闭门不出,静心参悟,我也……不太清楚。” 殷渺渺撑住了额头,轻轻道:“那就好。”停顿少时,又道,“我与他情深缘浅,无奈殊途,并非谁负了谁,你不必如此。” “理是这个理。”李心桐唉声一叹,喃喃道,“可我就是觉得……” “觉得对不起我?” 李心桐如坐针毡,立刻换了个姿势,纠结地说:“唉,或许你不信,我本来挺不甘心的,但你们断了,我心里反而有点不得劲。” “所以说世事难料啊。”她苦笑一声,解开了樱桃青衣的幻术,“你看我这样,当年又岂能想到呢?” 原本绮年玉貌的女子倏地变作了白发老妪,李心桐看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你怎么、怎么这样了?” 殷渺渺望着垂落的白发,悠悠道:“情深不寿,红颜易老,他断情绝爱,我也没讨到好。” 李心桐以为自己粗枝大叶,不像冉香那样敏感细腻,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她垂垂老矣,心头竟然酸涩极了。 “有什么好哭的,我都没哭。”殷渺渺重新用幻术笼罩了自己,递了方帕子过去,“擦一擦吧。” 李心桐不讲究,袖子擦了擦:“你这样不要紧吗?” “不知道,这会儿不要紧,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她托着腮,“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李心桐有心安慰她几句,可她嘴笨,一时想不到说些什么,憋得脸颊发红才挤出来一句:“你忘了他吧。” “我会的,以后吧。”她笑了笑,执壶倒了杯清茶,“你这次来是为着积分赛的事吧?” 李心桐尴尬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声音细若蚊蚋:“宗门之命……” “都说了不必如此,宗门是宗门,私情是私情。”殷渺渺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温言道,“其实,即便你们不提,我也打算同你们分享,若是三大宗门能携手举办一次积分赛,那就更好了。” 李心桐大吃一惊:“当真?” “此时岂容儿戏?”她失笑,“三大宗门同为道门,本该互相守望,共延道统。这样吧,过两日大家再聚一聚,我细细和你们分说可好?” 李心桐愣了愣,蓦地肃容垂手:“道友大义,是我小人之心了,此事若成,道门必兴。” 殷渺渺失笑,这话有点夸张了,说到底只是个竞技赛,或许能培养些许竞技和配合意识,在道魔之战中赢取优势,但对于修道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促进作用。 不过,岱域的人行事诡秘,魔修又蠢蠢欲动,多做些准备,总归不是坏事。 第370章 殷渺渺做事爽快,免去了其他人碍于宗门要求开口询问积分赛的窘迫,径直切入了未来各大门派联手举办比赛的主题。 既然合作的主基调定下了,那么追问些细节也是应有之义。 “你们可别想着我好人做到底,样样件件替你们考虑周全。”殷渺渺笑说,“反正地方在那里,你们随便看,随便玩,拿走多少算多少。” 她大方在前,其他人不好得寸进尺,纷纷应了。只有李心桐暗暗郁闷,恨不得飞英下一秒就出现在冲霄宗,以他和殷渺渺的关系,肯定能更好得完成任务。 但救星不在,唯有苦着脸自己上。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客人们还在门内,殷渺渺也就没急着对毒瘤下手,权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过了两天,仙椿山庄的人到了,送的贺礼中不仅有灵花果酒,还有几本关于异界的笔记,墨迹纸张皆新,一看便是新抄录的。 她草草一翻,发现是松之秋集合了许多异闻笔记,特地摘录出来的相关内容,不由十分欢喜。 使者见她心念书稿,也不多废话,喝了两杯酒便告辞去休息了。殷渺渺未曾挽留,命人好好招待,自己则回屋点了灯烛,仔细翻看了起来。 开篇写的是古籍中关于“异界”的一些说法,内容有长有短,但大同小异,基本观点都是“界有三千,世不相同,如星悬天,互不侵扰,偶开界门,始通异域”。 简单来说,修真界的“三千世界”和佛教中的“三千大千世界”不同。 佛教所谓的“三千大千世界”,其实是一个集合:1000个小世界组成一个小千世界,1000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1000个中千世界再组合成一个大千世界。 这是一个1000×1000×1000的世界。对照现代科学体系,和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宇宙的等级关系十分类似。 而修真界里的三千世界,是指三千个不同的世界,等同于地球、火星、金星之间的关系,此谓之“界有三千”。 界是空间,世为时间,因此,“世不相同”的意思就是每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套用修真界的话来说,叫“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用现代的科学术语来说,等于是自转的速度不同,时间当然也就不同,地球的一天和小王子的一天就截然不同。 每个世界彼此独立,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你亮你的,我亮我的,互不干扰。但是有一种特殊的情况,便是“界门”,它可以短暂地联通两个隔绝的世界,所以,穿越就发生了。 看到这里,殷渺渺不免思索了下自己的来历,如果穿越是这么一个情况,是不是说,她原先所在的世界,也只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个呢? 再往下看。 古往今来,界门的存在也引起了诸多大能的讨论。有位千年前的大能开坛传道的时候,便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听讲的人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原文是佶屈聱牙的古文,翻译过来大致是这样的:“人修炼成仙的过程,可以看做是超脱世界桎梏的过程,在世界中,人受到时间、空间、生死的约束,修真的最终目的,就是摆脱这些。因此,我认为界门是仙人的遗泽,为的是点拨迷途中的修炼者。” 这是仙人福泽论。 也有人不赞同,提出了另外一种看法:“对于凡人而言,不知道国家之外还有国家,群山之外还有大海,而修士能够跨越山河,才能知晓天下之大。但是,即便是修士,过去也以为云海之外便是虚空,今朝却发现一洲之外还有一洲,所谓三千世界,焉知不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能力跨越世界的屏障呢?” 有人反对他,“洲土共存于一个世界,但世界和世界之间并非如此,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 对方回答:“你认为的世界是由世和界组成的,那是因为你只存在于这方世界而已。宇宙广袤万千,既然同时存在着不同的‘世’和‘界’,那么它的构成或许更在时空之上,我们之所以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是我们还没超脱到那个层次罢了。” 殷渺渺倒吸了口冷气。 真是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小觑天下人,这个人的猜测,同许多科幻小说的猜测何其相似?而他的世界观,又和佛教的三千大千世界不谋而合。 这段记载之下,有松之秋的批注:“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修士视凡人如蝼蚁,鄙而笑之,却不知世界之上,众生皆如此。” 关于世界和界门的讨论之后,是一些零星的记载,有界门开启时的景象,也有自称异世之人的叙述,还有些前人对此的研究。松少庄主十分细心周到,在有些摘录下来的原文后面,还附了一些内容,很多是无记载的口述——“曾闻某人语,无记载,今转述之”。 殷渺渺看得聚精会神,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 白露峰的生活比想象中平静很多,凤霖坐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回顾着来冲霄宗之前的事——他不甘就此死去,决心复仇,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是接触了公主府的故旧,就被神妃发现了。 她轻蔑的笑容犹在眼前:“想杀我,就凭你?” 他如坠冰窖,原来先前的百般讨好,忍辱负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她眼里却和耍猴戏一样可笑。她什么都知道,却任由他屈辱学习那些卑贱的男宠,向她摇尾乞怜。 一切就是个笑话。 支撑着他坚持活下去的信念,顿时分崩离析。他想,这次她该杀了他吧?也好,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这一回,他依旧没有死成。 宝丽公主想了法子,将他充作礼物,千里迢迢地送去了冲霄宗。 路途上,使者命侍女悉心照料,务必要将他身上的伤势全部养好,又予他锦衣华服,珍馐美食,无一处不周到。然而,他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剥夺了作为人的资格,变成了一件不需要人格的物品,一个取乐的玩意儿。 上门前夕,出使的人喂他吃下了秘药,使得他在短短数息内便欲望高涨,又叫人脱去了他遮蔽身体的衣物,要他身无寸缕地钻入箱中。 他羞愤欲死,扒着箱盖不肯进去:“你杀了我吧。” 同来的人里有大长公主的家宰,当下便道:“大夫,我来劝他。” 使者早已得了宝丽公主的暗示,道了声“莫要耽误时辰”便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公子,不要辜负宝丽公主的好意。”家宰压抑着声音,语带悲愤,“忍一时之辱,方能图谋未来啊。” 凤霖沙哑着嗓子,反问道:“我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公子难道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了吗?”家宰道,“如今只剩下您一人了,你不为血亲报仇,就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我何尝不想复仇,但……” 家宰平静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子太心急了。你要忍耐,在有实力报仇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忍着,明白吗?” 凤霖倏地收拢手指,指节青白一片。 “唯有活下去,您才能找神妃复仇。”家宰说,“冲霄宗乃是三大宗门,地位实力非同一般,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然后想办法重新修炼——公子,你被先帝破格赐姓,传有《金羽明凰录》,只要能激发神血,复仇才不再是空想。” 他停顿了下,指着箱笼说:“欲谋大事,必要忍常人不能忍,公子,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凤霖咬紧了牙关,抬腿跨了进去。 就这样,他的命运被一个女人,交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手里。 她收下了他。 但是,三天过去了,她仿佛忘了他这个人,同来的四个侍女已经得到了赐名,分别叫洒红、垂枝、凝霞、簪粉,清一色的桃花,也得到了相应的差事,或是照料花木,或是迎来送往,或是清扫庭院,或是烹茶煮酒。 只有他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了角落里,无人召唤,无人管问。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松口气,因为这比预想中好了千百倍,但迟迟见不到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心里又十分不安。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杀了他,该如何说服她让自己重新修炼,这是否会因引起她的怀疑……太多的问题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值得庆幸的是,偶尔四个侍婢会来探望他,和他说些闲散的话。 今儿她们的主题是白露峰的主人。 洒红道:“凤凰台里从来不许高声喧闹,走路也决计不能发出声音,可仙子不禁我们玩闹,说这样热闹哩。” 垂枝附和道:“她人极好,对我们说话都很和气。” “待人和气才不是人好。”凝霞道,“素微仙子最好的是不把我们送去伺候人。” 簪粉连声道:“是极,她还说我们若是看中了谁,尽管去追求,只要你情我愿,她都不会管的。”